第3话玉阶春草都作山下尘(1 / 2)
听了温廷臣冷酷话语,任西白心中倒突然平静了些,面上微微一笑:“你费尽心思得到的孩子,说不要就不要,真是任性。”说罢,将刀换回右手持握,左臂内收,将儿子的小脸贴着胸膛抱着,随即右脚向前一步,横刀一指:“你不要,我却是要的,出招吧!”
?温廷臣面色一沉,向后退了一步,他身边的十几名女子立刻做出反应。一名手持双剑的粉衫女子冲得最前,转眼已到他面前,起手便是直冲门面的九道连刺,任西白举刀旋腕,剑尖直直击中刀身。他借力后退,同时运转内力于刀上,女子每刺一剑,他都以内力反弹。那女子十分为温廷臣卖命,即便受内力反制也不让分毫,强忍手臂疼痛直至九剑终了。不等任西白对她反击,身后破空一响,凌厉杀招朝他背心袭来。任西白听声已知是长鞭一类兵器,他扭身,怀抱儿子的手展开三根手指,在空中轻轻一捏,那鞭子本要抽中他后心,却蓦地被他招入指间,随后便是附上内劲的一扯。看似轻柔的动作,却不想紧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的惊呼。任西白身体在空中旋转翩翩,一条银鞭仅被他手指捏着,便随他身形转动而在空中甩得呼呼作响,将执鞭的女子拉向空中,直向粉衫女子摔去。方一落地,两名执刀的双生女向他靠近,被任西白一身霸道内劲直接逼退。他冷哼一声,刀一扬,缓缓指向温廷臣:
“靠姬妾拼命,你真是一点没变,还是这么没用。”
“打打杀杀,便是真的能耐吗?”
任西白又是一笑:“若非真的能耐,你何必要娶诸位女侠们?”
温廷臣还未开口,一名手持双环的美艳女子又站到他身边,一副将温廷臣护住的姿态:“我等女子都对家主情真意切,家主亦对我们照顾有加,容不得你离间!”她双膝微沉,摆出架势来迎敌,任西白调转刀尖,然而游移之后,仍直直对准温廷臣。他道:
“我此行只想杀你的兄长,你的命于我如蝼蚁。你若识相,便将温潜心的去向坦白,待我将他杀了,自会将你忘了,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他的话令双环女子面露疑惑,许是想不通为何要忘记这样一位温柔多情的丈夫。温廷臣脸上闪过种种痛苦、忌恨、痛快的扭曲神情,最后换上了他在宴厅中的温柔深情面孔,道:“我不知道。我是听你说了才知道兄长失踪的。”
“你放走了他!为什么?”
“我没有!”温廷臣急忙大声道,尽管任西白并不能确定他是否在说实话。“你知道的!我不能……不能失去他!他就是我!一个乾元的我!自从你不见了,他就疯了……”
“他本来就疯了。”
“他发了狂!没有人能阻止他!我只能用药让他睡觉,但他总有醒来的时候,那时候他就……西白!别走!留在这里!我只是生气,我绝不会对你无情,对孩子无情!想想看,留在这里,芝儿的孩子、你的孩子,他们能一起长大!你忍心抛下我,难道也忍心再也不见芝儿吗?”
任西白皱眉,突然暴起将刀一抛,随后转身将刀踢出,那刀以迅雷之势直向温廷臣飞去。双环女子大喝一声,扑身欲为温廷臣挡刀,却不及刀快,瞬间被刀贯穿了肩膀。她尚未来得及痛呼,那刀穿过她的肩膀,插入温廷臣胸口,卡在他两肋之间。温廷臣只觉胸口剧痛,一瞬间不由得后悔没将宁芝夫人带在身边,若夫人在场,任西白必然留有情面。他懊恼自己即将死去,但是两个呼吸之后,他发现自己的心跳仍在继续。那刀尖差一点就戳到了他的心脏。
此时,双环女子才大声哀嚎起来。
任西白缓缓走近。早在厅堂之上他就将自己一身雄浑内力展现出来,此刻周围气劲浮动,围着他的女子们手中的刀剑都振振嗡响,令她们害怕非常,不一会儿就逃散了。任西白不受阻碍地走到温廷臣和美艳女子面前,手指捏住刀柄略微一拽,将刀尖抽离了温廷臣胸口,顿时鲜血涌出。他仿佛知道自己这一刀并不致命。然后,他对女子比了个手势让她赶紧离开,这次女子未再多言,带着肩膀上尚未拔出的刀迅速离开,没在回头看温廷臣。任西白凝视着温廷臣胸口被鲜血不断浸湿的衣料,似在欣赏,就听见刚刚逃走的女子呼喊的声音:“大夫人!大夫人!”
“老爷受伤了!”
温廷臣捂着胸口为自己压住止血。“宁芝马上会来。”他竟微笑道,“你还舍得走吗?”
“只要你不死,我就舍得。”
还未来得及细思任西白话语中的含义,急促的脚步声传来。温廷臣神色微变:“宁芝!她走得太快,会动了胎气!”
任西白没有理他,只是面带痛苦地望着脚步声的方向,然后慢慢伸出手,在温廷臣穴道上一点,为他止血。宁芝很快出现了。她看见胸口满是血迹、面色惨白的温廷臣,惊恐地大叫一声,然后立即奔过来为他撒药粉。她解开温廷臣的衣服为他治疗伤势,没顾得上看任西白一眼,任西白只得低头轻抚怀中婴儿。眼角余光之中,他注意到宁芝双目含泪,显然温廷臣受伤让她吓坏了。想起往事,任西白叹息一声,放下了不能先开口的矜持,道:“我一会儿就走了,带着孩子一起……凭这些女人是追不上我的。”
宁芝手上一顿,然后继续飞舞着为温廷臣包扎。温廷臣盯着任西白的脸:“这孩子被你抚养……只会长成庸人!浪费了他乾元的天赋……”
“别说了!”
突然大喝一声的竟是宁芝。温廷臣将手搭在她肩上,暗红色在她肩头晕开:“别生气,我说了,我们的孩子才是这个家真正的……”
宁芝抬头,关切的眼神却不信任:“那你又何必……”
“我认为我需要……我现在也需要,一个乾元的儿子会大有作为——”
“这些我知道。”宁芝打断了他,“让我单独和西白说会儿话,他马上就要走了。”
温廷臣沉默片刻,最终点头。宁芝朝任西白看了一眼,后者随即领会,跟在她后面走到一处幽静处,温廷臣听不见的地方。宁芝低头不语,任西白耐心等待,过了一会儿,她抬手想擦掉脸上的泪痕,却突然闻到手上的血腥气,意识到自己双手都是血污,双手便停在半空中。任西白见她停顿,嘴角一勾,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,单手为她擦拭起来。不过抱着孩子始终不变,擦了几下之后,他还是将方巾放入宁芝手中,交由她自己。
宁芝擦了一会儿,但是血渍最终仍需要用清水洗干净,便用干净的一角擦了眼泪,收进自己袖中。她背对温廷臣站着,不让他发现任何细小的动作,接着从自己的里衣里摸索出一块绣帕,对任西白说道:“我准备把此物交给你,你可知这是什么?”
她没等任西白回答就递了过去。任西白接过绣帕,端详一番,首先在一角上发现了绣着的“谢兰曾”三个字。他笑了一下,随即又是一声叹息:“过去的事,我已经厌烦了再去回想了。不过,谢兰曾……或许只是你随手为自己起的假名字,我不会厌恶这个名字。”
宁芝苦涩地笑着说:“你再摸摸看,我在这帕子里藏了东西……”
谢兰曾将它握紧,果然感觉到绣帕似乎中间夹着一层。“你放了什么?”他问。
“温家的武功秘籍,我抄了一份。”她轻声说道,“只有乾元体质能练。温家已经好几代没有乾元了,好不容易得了一对双胞胎,却……”
任西白神色微动:“却小小年纪都生了大病,一个神智混乱,一个看似无碍,长大后却与常人无异。”他的脸上出现了更多裂痕,“所以温廷臣要搜罗坤泽,他的同胞兄弟虽然傻了却能生育……”他双手微微颤抖,忍不住问宁芝道:“却为何是我,为何要你接近我,哄骗我,让我……我本可以一辈子不做个坤泽,”他停顿片刻,无法抑制自己的声音:“如今唯有杀了温潜心,才能消除他在我身上的契,可他偏偏这时候不知所踪……”
宁芝攥着自己的袖口,突然扑进任西白怀中。任西白一手抱着她,一手拖着婴儿,回想起在温家被囚禁生子的往事,只觉得浑身冰凉。温廷臣如何知道自己是坤泽的?他无暇思考这些事,只注意到胸口一大一小两个人散发着身上的暖意,让他不至于寒冷至死。宁芝在他怀中闷声说道:“你的孩子本来就该修习这本秘籍,如今给了你,不是为了他有朝一日还宗,只是因为……这本来就该是他的。他若将来不能自保,未必不会像你一样,被人控制……”
任西白郑重道:“我会的。”他看向了远处,其实在他心里,早己有另一个计划……“我要走了。你回温廷臣身边吧。”他说道。
“你准备去哪里?”宁芝问。
她没得到回答。任西白抽身退了几步,朝她最后笑了一下,隐身在目力不及的黑暗中了。
任西白离开温府,便想赶紧前往临平与师兄汇合,将亲生儿子交给师兄抚养。原本计划杀了温潜心,这样自己身上的契也将逐渐消掉,恢复自由,谁想到温潜心已离开温府,甚至连温廷臣都不知此事。
这下只得另寻他法。结了契的坤泽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和乾元断个干净,眼下断不明白,他只得先将孩子托付给他认为可靠之人,然后再去闽南沿海之处,寻找古籍上记载的压制信潮之法。
他正做着的事不能不称为是在抛弃自己的儿子,哪怕他反复告诉自己交给师兄夫妇抚养是正确的,哪怕这个孩子并非他想要才生下来。但常理来说,世人总是期望一个母亲能对孩子充满天然的母爱。
任西白不是完全不受世俗道德影响。他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孩子,不想着小娃儿正盘着手指,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脸,还咧着嘴似在微笑。当他笑出声来的时候,两条腿还会蹬起来,脚丫子一下一下猜到任西白的手掌上。
他知道这个孩子对他有着天生的信赖和亲近。
这让他的心更柔软了。他甚至能感到自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懊恼忏悔的想法,那也是一种情不自禁的反应。他不能带着孩子出远门,那无异于累赘。
可是天底下还有哪种关系像这样母子连心,天然纯真呢?
如果就这样以孩子的无辜笑容作为最后一眼,倒也勉强称之为善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