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9章(2 / 2)
太子也嘆了一声。
……
回到宅邸,霍不疑听闻骆济通还没走,便先回屋换过一身常服才过去。
骆济通惶惑不安的坐在偏厅,见到霍不疑进来,紧张的直起身子。
霍不疑没有看她,径直走进来:「我本以为你都知道了,不想今日上朝才听闻汝父尚在城外。我想,你还不知道我对汝父说了什么。」
骆济通突兀的喊道:「我看见程少商胳膊上的咬痕了!」
霍不疑转过身,看她片刻,缓缓的撩起自己的袍袖,果然在右臂上方也有一圈已经结疤的牙印,色呈深粉。
「……果然如此,果然如此。」骆济通一下坐倒,喃喃道,「我说你怎么老是摸右臂呢。」她忽的抬头,「这些年来,你从未忘记过她?!」
霍不疑默认。
「你,你为何这般待我?」骆济通泪盈于睫,「你自小就不肯让人靠近半分,可却容忍我插手你府内事,我当是你愿意接纳我,却原来只是大梦一场!你,你骗的我好苦!」
霍不疑纠正道:「骗人算不上,应当是误导。」
骆济通泣道:「你怎能这样待我!我一片真心对你,你不愿接纳就罢了,何必诳骗我白白耽误我这些年青春!」她泪眼盈盈的看过去,「这么多年了,难道你对我没有半分情意么?」
霍不疑想了想,淡淡道:「没有。」
骆济通面色惨白。
「你我相识远在少商出现之前,看在这些年对我有用的份上,我叫你今日彻底明白。」霍不疑双手负背,站到窗边,「我很早就知道五公主是什么人了,暴戾,偏狭,骄奢淫逸,可素以贤淑明理闻名的骆娘子你,却与她相处甚谐——你说,我是怎么看你的。」
骆济通不服的哀叫:「我是为了父兄家人!骆氏子弟平庸,若我不能依附五公主,宣娘娘怎会替我家说话!」
「是以你就看着五公主活活杖毙无辜的小宫婢,将偷瞧我的小女娘溺死湖中,然后你还替她在娘娘跟前遮掩?」
骆济通立时语塞。
霍不疑目光冷漠:「不过,彼时我以为你只是贪恋权势的寻常女子,直至那年淮安王太后办寿宴,我才知道是看走了眼。不曾想,你竟是个心狠手辣的。」他嘴角一挑,讥讽道,「我来问你,你那贴身侍婢春笤,是怎么死的?」
骆济通惊疑不定,结巴道:「她,她…不是五公主…」
霍不疑冷笑一声:「人人都以为是五公主下的手,我事后才察觉出不对。像你这种世家出身的女子,贴身服侍之人自不会是随便外头买来的,多是一家老小都在骆府当差的吧。如少商,她的贴身侍婢就都是程校尉部曲之女——像这样阖家老小都捏在骆家手中的婢女,如何会轻易被五公主买通?」
「再有,事发之后,五公主很快就对陷害少商供认不讳,以她那样混不吝的泼辣蛮横性情,不会大费周章去杀一个婢女灭口的,因为她根本不怕被揭穿。要灭口的人是你吧,骆娘子?可惜,待我查出端倪时,你已要远嫁西北了。」
骆济通擦拭泪水,冷笑道:「看来你对我有定论了?既然如此,又为何容忍我接近你。」
「若你真是个心善仁义的好姑娘,我一定离你远远的。」
骆济通愤恨道:「你只看到我坏处,却一点也看不到我的好处么?我恪守承诺,尽心竭力的服侍亡夫与贾氏双亲……」
霍不疑讥嘲的笑出声:「骆娘子别装了,你的用心别人猜不出,却瞒不过我。骆氏最近数十年来暗弱,族中女娘的婚事都用来交联权贵了。你的姑母姊妹都认了命,可你不肯,便明知贾家儿郎体弱多病,还一派大义凌然的要嫁过去,人前人后各种委屈做作,于是令尊令堂答应你,待改嫁时,一应都由你自己做主。如何,我说的不错吧。」
骆济通胸腔如火烧,大声道:「是又如何?初嫁从父,再嫁由己,等我守寡就是我能自己做主之时,我替自己打算有什么错!你以为我没打听过当时那些要娶我的人家,那些家族看着光鲜,可愿意娶我的都是不成器的儿孙,指着我去管教她们儿子呢!贾家也是高门大户,嫁那些不成器的,还不如嫁去贾家,至少很快能改嫁!你知道我有多羡慕程少商,她虽出身不如我,但父母却真心实意替她打算。她生的貌美,她父母却从没想过拿她去巴结权贵!」
霍不疑想起那女孩,不自觉得柔柔一笑:「其实是她父母怕她闯祸丢人,才从不敢将她高嫁。你装的太好了,贤良淑德,仁德练达,你的家人自然要将你高嫁出去。你也许应该学学少商,败坏些名声……哦不,你学不了。你爱惜名声,爱惜前程,什么都舍不下,最后只能舍掉别人的性命了。」
骆济通一凛:「你什么意思。」
霍不疑一字一句道:「你的前夫,贾氏七郎,究竟是怎么死的?」
骆济通一阵天旋地转,几乎连站都站不住:「你,你你……」她定定神,「我什么都没做,你不能为了甩掉我,就血口喷人!」
「我从不无的放矢。」霍不疑像瞄准靶心一般盯着她,目光冰冷无情,「人人都说贾七郎的新妇是天底下第一等贤惠的妇人,可我却知道你的底细。当年长秋宫中有一位体弱老迈的侍医,你曾在他身边跟前跟后数月。我记得那位侍医擅长的就是药食调弄,有些隐晦的无人知晓的相克之物,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。」
「贾七郎过世后,崔侯带去边城的那位侍医曾奇怪,贾七郎那弱症是胎里带来的,他见过许多例,也曾去贾府诊治过,觉得不至于连二十岁都撑不过去。」
「贾七郎的双亲对独子照看甚严,对当年饮食应该犹有记录。骆娘子,倘若我让他们拿当年你给贾七郎所用膳食去试验一番,你猜会有何结果?嗯,寻常人可能只是不适,但用在体弱多病的贾七郎身上,就是致人死地了。」
骆济通摇摇欲坠,哀哀恳求道:「我幷非有意,我是为了你啊,十一郎!我从小就喜欢你,看见你又病又伤的来到凉州,我就想过去照看你!我是放不下你啊!」
霍不疑冷冷看她:「少商嘴上虽坏,可她从不曾伤害过无辜之人。你嘴上说的好听,可害起人来从无顾忌。贾七郎何辜,贾氏双亲老年丧子,何其无辜!」
「他本来就要死的!」骆济通喊道。
「人都是要死的,差别不过是寿数长短罢了。」霍不疑厉声道,「侍医说他曾见过如贾七郎那般弱症之人,因为照料得当,成年后不但能娶妻生子,还活到四十多岁。嗯,不过你是肯定等不及的。」
骆济通站直身体,重重抹去泪水,自嘲的笑道:「好好好,你既视我若蛇蝎之人,为何不将我所作所为揭穿!」
「因为你救过阿飞一命。」
骆济通楞了。
霍不疑道:「梁丘兄弟的父祖叔伯都随家父战死了,我必是要抚恤他们孤儿寡妇。那年若不是你放出灵犬搜寻,阿飞就冻死在雪岭中了——是以我没告诉贾家。」
骆济通眼睛亮起来,谁知下一句就打破了她的希冀。
「不过昨日我已告诉你父亲了。等他从城外回家,就会处置你。」霍不疑道,「我告诉汝父,要么将你远远嫁了,此生不得返还;要么将你幽禁起来——总之,你救阿飞一命,我留你一命,算是扯平了。」
骆济通心头髮寒,怔怔道:「我,我不明白,既然你什么都知道,为何还让我接近你,还让我,让所有人,都误会你愿意娶我?既然你不愿娶我,又何必……」
她看见霍不疑晦暗的双眸,心头一颤,「哦,我明白了,我懂了。你是拿我做个幌子,你是故意的!」
霍不疑站在窗侧,背光而立:「五年前我就决定放过少商了,我盼她再不受委屈,好好嫁人,安稳一生。我不愿阻碍她,也不能让陛下和殿下阻碍她。有了你,大家才会对我放心。」
骆济通依旧不解:「可是,拖的了一时,拖不了一世啊!等程少商嫁人了,你终归得娶妻的,就算不是我,也得是旁人,你又何必……」她话音中断。
霍不疑似笑非笑,她瞬时明白了,不敢置信道:「你,你根本不想娶任何人!不不,这不可能,你还要延续祖宗香火呢。霍家阖族覆灭,你怎能自私自利的断绝血脉?!」
「为何不可以。」窗棂透进来的日光下,霍不疑的侧脸如冷玉般完美,「千百年前,世上也没有什么霍家。」
骆济通激愤难言,胸腔直欲炸裂,咬牙切齿道:「哈哈哈,我们都被你骗了!可是陛下不会任你胡来的,太子殿下会气死的,你你……」
霍不疑远眺窗外,眼神清冷深邃:「只要我不想成婚,总有办法的。我若娶妻,一定是因为我对那女子心生喜悦,而不是什么别的因由。」——就像他慈爱而深情的双亲一样。
无论多少血火艰险,他心中始终住着一个固执而骄傲的少年。他想要获得父母那样的爱情,想要他将来的儿女也像他们兄弟姊妹六人一样,因为真挚美好的情意诞生到这世上的,而非为了利益纠葛或延续香火。
所以他从未责怪过姑母霍君华,虽然她瞎了眼,看错了人,但她要嫁给心爱之人的打算幷没有错。
霍不疑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,道:「你救了阿飞一命,我亦放你一命。你陷害过少商,我便用你来做了数年幌子。如今恩怨两清,骆娘子,就此别过,好走不送。」说完,他拂袖离去,在西斜的金色日光下,身形修长,清隽俊逸。
骆济通痴痴的望着,心中既痛且伤。
她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,她的心上人与天底下所有男子都不一样,沉默安静的表相下,他有一份天底下最纯粹热烈的情意。可惜,这份情意不属自己。
「有件事我要告诉你。」她忽的衝霍不疑的背影大喊,满怀恶意,「程少商右臂上的那个齿痕,已经快要退干净了。恐怕在她心中,你也已经被忘干净了。」
霍不疑脚步一停,没有转身,隻淡淡说了一句:「想来当初我咬轻了,不过,这就不劳骆娘子挂怀了。」
骆济通心灰意冷的瘫坐在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