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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7、第177章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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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居内, 霍楼二人与程氏兄妹围站于榻旁注视卧于其上的伤者, 四人神色各异。

“……这人是第五成吧。”程少宫既疑又怯,“并非我眼拙吧。”

少商道︰“阿兄没看错,就是第五成。”虽面孔肿胀的好像发猪肉, 但确是本尊没错。

——是第五成才麻烦!程少宫头大如斗︰“我若记的不错, 第五成是与……”他瞥了眼霍不疑, “是与袁慎一道离开都城的吧。”

霍不疑沉吟片刻, 问道︰“阿, 你说说来龙去脉。”

楼心知事情不妙, 连忙道︰“五六日前, 我照例去巡查周边乡野,途径东面一座小山时, 家丁在山脚下发现这人。因他衣着不俗,双手有常年握持刀剑的老茧,我想其中必有隐情, 于是将他带回府邸疗伤。谁知他伤重异常, 身上摔的血肉模糊不说,还一直昏迷不醒。我换了好几位擅长外伤的医士, 还有从邻县来的名医, 却始终也不见好, 隻偶尔听他迷迷糊糊的喊着‘快去报信’什么的。除此之外,我们全不知道他的底细。”

“东面小山?是鸡鸣山么。”霍不疑问道。

楼称是。

程少宫大是感慨︰“不想第五成这样的绝世高手竟在此处摔落山崖!”

“早叫阿兄一道去勘察了,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等话来。”少商没好气道,“那鸡鸣山比咱家后院的小山坡高不了多少, 别说第五成了,就是阿筑与讴儿也摔不下来!”

程少宫摸摸的脑门︰“对了,霍侯手下不是有能人能从蛛丝马迹中断出行踪线索么?不如请楼县令拿出第五大侠当日所穿衣物,让霍侯麾下斥候看看。”

少商皮笑肉不笑︰“阿兄真有智才。”

霍不疑笑笑——楼自小就好客热情,殷勤备至。

不等程少宫自得而笑,楼果然尴尬道︰“那……什么,这位大侠入府当日,家仆已将他换下的破烂脏衣清都浆洗缝补好了。”

程少宫无语。

霍不疑摇摇头,抬臂折起自己两边袖口,俯身去检查第五成的伤势,从脖颈到前胸,再到两边臂膀,尤其是第五成的一双铁掌更是伤痕累累——白皙的指尖一一触及暗红色伤口,还有布满细碎伤痕的虎掌,他细细查验,神情愈发凝重。

“如何如何?”少商被古板的胞兄拦在床榻两步开外,隻好吊着脖子追问。

霍不疑放下衣袖,沉声道︰“第五成身上的伤看似坠崖所致,实则在嶙峋山石中翻爬滚落时留下的。在这些伤势之下,还有弯曲的锐利锋刃所致伤痕……”他指着一处隐没于大片血瘢下的隐约扭曲,眉心紧缩,“我等怕是得去拜访那两座屋堡了。”

“第五大侠是从那两座屋堡中逃出的么?何以见得。”楼脱口而出,随即觉悟道,“兄长,我并非有意置疑您。”

程少宫阴阳怪气道︰“你虽然嘴上说无意置疑,心中置疑也是一样的。”

楼哪有这份口舌伶俐的本事,当即涨红了脸。

少商大怒︰“三兄胡扯什么,阿不过随口一说,犯得着乱扣罪名么!”

少宫笑而不语,少商察觉到霍不疑飞快瞟来一眼,深吸一口气︰“我的意思是,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。第一,以第五成伤势之重,应是无法长途奔逃,那么害他之人就在周遭一带。第二,这里地势平坦,方圆百里之内,只有那两处屋堡周围覆有尖利崎岖的山石,以做御敌之用。第三,第五成武艺高强,凭他的身手,能在重重精锐包围下伤到朝廷大将的,若只是寻常地界,如何能困住他?”

楼哦了一声︰“原来如此,那么的确这两处屋堡最为可疑了……接下来,我们该如何是好?”他踟躇了下,“我到底是县令,就这么上门去问问也无妨。”

少商直觉的反对︰“这种蓄有私兵的当地望族,哪能你说搜就搜,况且其中必有一家是毫无相干的。阿你贸然得罪了人,以后可怎么在当地办事啊。依我看来,不如差人去找郡太守要一函手令。”

程少宫笑出声来︰“少商你可想好了,救人刻不容缓,此去安国郡治所,来回少说四五日,没准就差这么一时半刻,袁慎就没了性命。”

少商转头︰“阿你还是立刻上门吧,救命要紧。”

楼︰……

霍不疑莞尔,始终紧锁的眉心松开些许。他道︰“也不必如此为难。阿,过会儿你就使人抬上第五成到那两座屋堡去。你就说胶东袁氏的宗子袁慎失踪多日,此人身份贵重,又简在帝心,不可轻怠,请两位家主帮忙查找。”

楼有些糊涂︰“若那两家人真的派人四处搜索,我等又当如何进入屋堡?”

“你就说,今日一早第五成醒了过来,说袁慎就陷落于他家。”

“第五成何尝说过?何况他也没醒啊。”楼更加糊涂了。

“不是没醒,是在赶赴屋堡的途中又昏了过去。”霍不疑十分耐心。

程氏兄妹啊了一声。少宫嘴角抽搐︰“好主意,反正第五成醒不过来,死无对证。楼县令愣说第五成指认他家屋堡捉拿了袁慎,也没人反驳。”

少商忧心道︰“若是他们抵死不认呢,会不会打草惊蛇,反而害了阿…袁公子的性命?”

霍不疑缓缓放下宽广的袍袖︰“这几日阿大张旗鼓找寻名医,要打草惊蛇早就打了。若当时他们没杀袁慎,必有不能杀的缘由,此刻便也不会杀。”

少商稍稍放心。

楼说干就干,当即就要找人来抬第五成,少商想跟着一道去,谁知霍不疑道︰“少宫,你与阿同去。阿,你隻管理直气壮的跟他们要袁慎。少宫,你躲在后头细细观看那两家人的应对之色。你俩快去快回,不论那两家人是何回话,都快快回来报我。”

少商心中并不乐意,但她从不在人面前驳霍不疑的面子。

程少宫哀悼自己逝去如风的悠闲时光,不情不愿的跟着楼出了门,少商跟在后头﹫ 拢骸叭帜憧醋邢感  贸瞿憧慈嗣嫦嗟谋臼吕础  br /

少宫没好气道︰“少废话,都是你不好,害我四处奔波!”

“怎会是我的过错!”少商不满。

“为兄我如今要听你前前未婚郎婿的吩咐,跟着你的前前前未婚郎婿,去找你的前未婚郎婿,你说是不是你的过错!”

程少宫甩袖而去——幸亏他只有一个妹妹,若是多几个自己一定出家修道去。

……

那两座屋堡坐落于豫徐两州毗邻处,离姚县县城均为七八十里,彼此相距却不远,至多不过五六里,将三地连线起来俯瞰,就像一个狭长的等腰三角形。

两座屋堡相传是先秦时所建——有一对不知如何发了家的兄弟,在此地安家落户,谁知始皇一统天下后强势推行商鞅法度,要求所有成丁按製分家,于是这对兄弟便兴建了这么两座相距不远的屋堡。

后来战乱频临,朝代更迭,两座屋堡几经破败也几度易手,如今占据并扩建了这两座屋堡的两户人家,一家姓李,面不改色的自称是道家祖师老子之后,一家姓田,有样学样的扬言自家是故齐王室的后裔——没办法,传统特色,不给自家按个金光闪闪的祖先,都不好意思自称成功人士。

楼县令抬着伤员带着神棍,惴惴的前去讹人,少商忧心忡忡的目送他们离去,转身跑去书房打算问霍不疑,谁知却见霍不疑召齐了手下,正神色冷肃的发令。

“……张擅,你领我手令,去西面几处治所借兵,有多少借多少,两日内必得返还。梁邱起,你快马去兖州大营寻欧阳夫子,让他传令各州县,若有太子一行人的消息,立刻拦住他们,千万别来豫州!李思,你去找梁州牧,让他先别管西面了,尽快率军过来。阿飞,你沿着东面这一线跑一趟,示警这几位郡太守或县令,务必当心有人阴害太子。”

四人没有半分置疑,抱拳领命而去,少商听的心惊肉跳,霍不疑看见她︰“你来的正好,清点一下你手中剩余的火器,有多少都拿出来。若是车队中蓄藏有物料,不妨这两日加紧做些备用。我记得你车队中有几名手艺不错的工匠,借我一用。”

少商有话憋在喉咙中,最后什么也没说,扭头去吩咐底下——心底惦记着,回头要跟楼说一声,都是有官身的大人了,要会看上官脸色,倘若事出紧急气氛紧张,就不要问三问四了,先办事再说。

她回到安置自家车队的院落,先将伤员都清理出来,托付给楼家管事;然后让这几日闲散休憩的家将护卫们整备弓弦刀马,以备再战;接着清点剩余的火器,并将藏在几两辎车底层的火油硝石还有火药等物取出,亲自监督配置秘器。

这番举动自然惊动了何昭君,她顾不得产后体虚,让奴婢们抬着自己去找少商,少商忙将她请进内室,简略解释一番后宽慰︰“……就是这样。其实我也不甚清楚究竟出了何事,不过霍大人这样必有他的道理。你放心,无论如何,我不会让你和阿有事的。”

何昭君心绪稍定,又问︰“阿父留下的部曲我带了两百在身边,他们这些年虽少于战阵,但总比寻常乡勇强些。你们也不必到处借兵了,隻管拿去用!”

一股智商上的优越感立刻涌上少商心头,她得意道︰“你们夫妻俩可长些心眼吧,我适才的话你没听出端倪来么?霍大人让手下去西面治所借兵,却不肯调动东面近处几个郡县的人手,这是为何?豫州与徐州相邻处有四五个县,你知道到底会在哪里出事啊。所谓敌不动我不动,一旦哪里有事,各方能够立刻聚集,这个道理你懂是不懂啊!”

何昭君被喷了一顿,反唇相讥︰“这道理我是不懂,不过你不也是听了霍侯的吩咐才想明白的么?”

少商无语凝噎——好,你有种。最后她只能道,“行了,你回屋去歇着吧,我把随行的婢女庖厨还有伤员都留下了,你照看着些。”

如此忙忙碌碌直到天黑,霍不疑终于空下来找她。

晚风徐徐,高大英挺的青年一袭银丝织绣的月白常服,衣襟当风,身姿笔挺,轩然若湛,而少商刚从配料房出来,头髮凌乱,额头沁汗,两袖高高缚起,身上还裹着乌漆嘛黑的围裙。

霍不疑轻笑一声,少商不悦︰“你笑我模样狼狈么!新配好的火器可不分你用!”

霍不疑也不气恼,拉她在凉亭中坐下︰“我没笑你狼狈,只是想起了那年在滑县郊外的猎屋中——那时你也是这般模样,系着襻膊,裹着围裙,身上乱糟糟的。”

少商想起来了,嘆道︰“如今想来,除了宫中岁月,我与你相见大多是狼狈不堪的。不是在桥底下干坏事,就是僵在马背上下不来,再不然就是呜呼哀哉等人来救。”

霍不疑微有惊异,而后笑道︰“你觉得狼狈,我却觉得你那些样子挺讨人喜欢的。”

少商嘆道︰“真该让陛下听听你这话,当初他给你寻的亲事都错了。”

霍不疑哈哈一笑,把女孩揽入怀中,两人并肩而靠。

少商苦着脸︰“要不我以后别出门了,怎么一出门就出事啊。”

霍不疑揉着她的头髮,温柔道︰“不会的,否极泰来,你前二十多年把该折腾的都折腾完了,以后就会顺风顺水,岁月安稳了。”

少商仰头看他,嫣然而笑︰“你也是。你已经把一辈子要吃的苦都吃完了,以后再不会有苦难艰险了。”

月色清凉如纱,凉亭旁的水井 辘少许晃动,发出咕隆咕隆的轻轻声响——製作火器最怕走水,是以少商选择的配料房就在这座有水井的庭院中。

霍不疑脱下外袍放在石桌上,走到水井旁卷起袖子,也不见他使用 辘,单臂轻轻一挥一抖,便从水井中拎出一桶清水。他生的肩宽背挺,腰桿劲瘦,弯身时便如虹桥跨岭,沉稳亦是旖旎。少商看的有些出神,忽想将来她也能有这样一个俊美高大的儿子,人生多美好。

霍不疑不知她心中念头,从怀中掏出绢帕在清水中沾湿了,过来擦拭她脸颊上的尘污与汗水,娇嫩莹白的肌肤透着勃勃生气,好像刚从枝头萌出脑门的倔强花苞。他轻声道︰“家母最爱亲手侍弄花木,每每弄的一脸泥污,阿父便为她擦拭。”

少商看着他的脸有些恍惚,顺嘴道︰“不如你叫我阿母吧。”

霍不疑手上一停,少商连忙摆手︰“啊不不不不不!我不是讨你便宜,也不是对先人不敬,我累糊涂了说傻话呢。”

霍不疑眸光流转,静中带嗔。

少商见他不跟自己计较,赶紧跳开话题︰“我听说你叫人凿来好些大石块,是何用处。”

霍不疑又去水桶中绞了一次绢帕,回来给她擦手︰“做个简易的攻城锤。”

少商先是哦了一声,然后惊叫︰“什什么,你要攻打那两座屋堡么,可三兄他们还没回来你怎么就知他们不妥,你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。”

霍不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,微笑道︰“我能好端端的活到今天,靠的就是杞人忧天,有备无患。”

少商心头一动,看着他深褐色的眸子︰“……你不是令尊,你不会遇到凌益那种人。”

霍不疑将绢帕迭的整齐方正,放在石桌一旁,淡淡道︰“……我的确不是家父,凌益这种人但凡露出些端倪,我断不会容他活过三日。”

凌益贪生怕死并非毫无征兆,但霍始终相信他只是胆小,还不至于背信弃义;一方面固然是霍光明磊落,不肯轻易疑心别人,另一方面也是看在胞妹面上,总将妹婿往好处想。

少商沉默了会儿︰“你这样殚精竭虑,并不只是为了救袁慎,是么?”

霍不疑注视着女孩︰“发现第五成至今,你不曾提过袁慎一句,你怕他死么?”

少商闭了闭眼,声音微微发颤︰“他在人前总装的谦恭有礼,只在我跟前提过将来要位及人臣,累世三公。我真想不到,他,他可能会死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……你不会又疑心我对他余情未了了吧。”

霍不疑失笑︰“自然不会。”其实他心中想的是,别说‘余情未了’,就是袁程二人情意正炽他都非要插上一脚,何况区区‘余情’。

“你老实告诉我,如今情形是不是不大好。”少商道。

霍不疑沉吟,缓缓道︰“你有句话说对了,陛下平定天下太快了,便落下了许多隐患。天下大势如山不平,若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山石洪流覆灭颅顶,固然伤亡惨重,但什么崎岖不平也都没了,偏偏……”

他没说下去,反而道,“当你在曲夫人处盘桓叙旧时,吴大将军已将几股来势最凶猛的叛乱移平。尤其是徐州,因其地处要冲,乃兵家必争之地,于是几路大军齐心协力,一早将那里清理干净,太子才动了微服私访的念头——然而就在殿下动身不久,就传来蜀郡史新造反的消息。”

少商急的起身︰“若情形这样严重,那赶紧派大军来帮忙啊,隻我们怎么够!”

“哪里还有大军啊。”霍不疑静静发问。

少商一愣︰“那……兖州大营呢。”

“兖州大营已经空了。”

少商怔怔的坐下。

“朝廷就那么点人,国库就那么些财帛粮草,西北和漠北的守军不能动,不然草原与大漠诸部都会闻着血腥味踏马中原。吴大将军南下蜀郡去平史新了,其余几位将军各自领军在青幽冀三州继续平乱。兖州大营早空了,若不是为了看顾太子,我也该跟吴大将军去蜀中——大将军近来身体不好,他年岁不小了,戎马倥偬这些年,伤病累积,陛下一直很担心。”

少商一颗心七上八下,最后气恼道︰“都是太子殿下不好,乱跑什么啊!这回找到他,说什么都不许他胡来了!”

霍不疑笑道︰“殿下行事还是有章法的,他假作世家公子游历江湖,随行的东宫侍卫与虎贲们或明或暗在旁护着,并定期让人回来传书保平安,出去这么久也没什么事,就是……”

“就是怕有人存心加害。”少商补充。

霍不疑嘆道︰“总之,有公孙氏余孽的踪迹,袁慎及其家将部曲又无端失踪,总叫我不能心安。我心中隐隐觉得,若能查明袁慎一行人的去处,太子的危难自解。”

少商撑腮凝思,郑重道︰“你说的对,先把袁家这帮人找出来再说!袁氏也是这几十年风风雨雨历练过来的,袁州牧又在外任封疆大吏多年,他派给独生子的侍卫与家将绝非泛泛之辈!可这些部曲家丁居然都无声无息的不见了,可见其中必有阴诡情事——你觉得那两座屋堡,哪座更可疑些?”

“田家堡。”霍不疑道,“我观过地形,那里易守难攻,四野闭塞。有那等地形,即便袁氏子弟骁勇善战,但到底人数不足,一旦被诱入毂中慢慢歼灭,外面未必能察觉。”

“好!那咱们就好好准备,我倒要看看,什么了不起的墙垒能扛的过我的火药!”

两人如此这般商议,都以为不离十,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,次日楼与程少宫带回来的消息颇有些喜感。

田家堡家主年轻,李家堡家主年长,照一般思路,必是前者性烈气盛后者圆滑缓和,谁知楼程二人上门行诈时,田氏家主满口应承笑容可掬,口口声声欢迎随时来搜查屋堡,愿意证自身清白,反而人至中年的李家家主派头惊人,不但喷了楼程二人两脸唾沫,将上至皇帝的度田令下至梁无忌的治理骂了个狗血淋头,最后只差没放狗咬人了。

少商又问李田两家的详情,楼就尴尬了,嗫嚅道︰“之前这两座屋堡不在我县辖内,是邻县王大人管的。今年梁州牧才将那片地界划入姚县,是以……许多事并不清楚。”

“这是为何?”少商不解。

霍不疑笑道︰“大约是度田令的缘故。那两座屋堡在地方上想必颇有权势,多年来与官府交好。梁州牧怕当地县令徇私放纵,便来了个釜底抽薪,直接将那片地划给阿管辖,这下他们之前的经营就都不管用了。”

“怪不得陛下总夸奖梁州牧,的确有能耐啊。”少商服气。那么多州郡的地方官因为度田令执行不力,被皇老伯贬的贬杀的杀,唯梁无忌出类拔萃,曲泠君这回算嫁对人了。

话虽这么说,目前情形却不大妙。楼隻清楚那两座屋堡的覆盖范围田亩人户族系谱籍等等等等,其余屋堡主人的人品家境交友情况一概云里雾里。

本来地方官的家眷与当地豪族的妇孺总会有些交集,奈何何昭君自有孕后甚是紧张,这大半年来为着保胎静养连县城大门都不肯出,只有楼缡代表兄嫂出去赴过几次赏花宴纳凉会什么的。

“阿缡说,田家主君虽然年轻,但姬妾众多,光是夫人就并立了三四位,筵席上吵吵闹闹的她也分不大清。李家主君有些不好的名声,据说是娶一个死一个,本地都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肯跟他结亲了,前几年隻好从外头娶来一位。不过李家的新夫人体弱多病,甚少出门,阿缡也只见过几回。”楼努力回忆堂妹的说辞。

“嗯,一个三妻四妾,一个克妻无数,这两家倒是对仗工整。”少商开槽。

霍不疑笑着睇了一眼诙谐淘气的女孩,再问楼程二人对两家的看法,这时候就显示出程少宫体察入微的好本事了。

楼踌躇着说道︰“从两家应对来看,田家应是清白无辜的,不然也不会坦然让我们搜查了。那李家坚不听命,暴戾不堪,应有不妥。”

“非也,我看这田朔(田家堡主君)额窄腮陷,印堂阴仄,不似磊落之人,与他冠冕堂皇的说辞丝毫不衬。况且此人作态太过,大忠似奸,敦厚热情近乎伪匿了。”程少宫道。

霍不疑点头道︰“不错。除非别有隐情,否则自家堡垒被地方官吏说搜就搜,还笑脸相迎,若天底下的豪强大族都这么好说话,如今也不会因为抗拒度田令而烽烟四起了。”

楼愣愣道︰“难道李家反而是无辜的?”他忍不住摸摸险些被恶犬咬到的手臂。

程少宫神情郑重︰“其实,我觉得李阔(李家堡主人)也很是奇怪。这人叫嚣起来不可一世,简直狂悖不堪。他牢骚梁州牧几句也就算了,竟连陛下和朝廷的政令都骂了——难道他不怕日后事态平息,朝廷跟他秋后算帐?”

少商摸摸发凉的后颈︰“可是,李家堡的地形我看过了啊,不但四面平坦,无遮无蔽,而且邻近本郡最大的一处集市。袁慎出门时少说带了两百名侍卫,就算他糊涂,他身边的家将也知道不能让所有人都进入屋堡,容易被人关门打狗。可若是有一部分人在外面,真厮杀打斗起来,附近的百姓怎会毫无察觉?”

话说到这里,似乎进了死胡同,三人一齐去看霍不疑。

霍不疑丝毫不为所动,语气平静道︰“既然田家愿意让我们搜,我们就去搜上一搜。”

事不宜迟,霍不疑即刻就率军出城,程氏兄妹随同,原本他们打算让楼留下看守县城,何昭君却坚持让丈夫跟去,还将何氏部曲分出一半随从。她坚定道︰“县城有我呢,我会紧闭城门,小心戒备的,你去忙大事。”

少商知其用意,若楼能在太子跟前刷上一波功劳值,以后前程就会顺当许多。她笑道︰“你当年连外放都不肯让阿去,如今倒狠得下心了。”

何昭君嘆道︰“人总是要长大的,以前有家族父兄庇护,什么都能任性着来,如今不一样了,我们得为孩儿们多想想。前人种树,后人乘凉啊。”

少商不无感慨,嘴上却戏谑道︰“这才生了一个儿子就口口声声‘孩儿们’了?安成君您想的可真远。”

何昭君白眼道︰“这不还有你嘛。有你在,阿出不了事!”

少商再度败下阵来——有句话说的好,口齿再犀利的大姑娘也别和嫁了人的小媳妇耍嘴皮子,古人诚不欺我也。

当日晌午启程,途中经过几座安详和煦的村庄,干燥馨香的秋日阳光下,成熟的金色庄稼形成灿烂喜悦的麦浪,一望无际,看的人神清气爽。霍程一行人不愿叨扰忙碌收割的农人,当夜在外头扎营歇息一宿,次日清晨便到达田家屋堡附近了。

望着屋堡外围一匝茂密荫蔽的树林,树木高矮粗细不一,像是不同年份栽种的。霍不疑在马鞍上举手轻挥,便如臂使指,军队齐齐停步,而后下马步行。少商牵着已然十分高大的小花马,走在数人合抱的参天巨木中,时不时用手掌去感受粗糙遒劲的树皮,嘆道︰“这林子里有些树,怕有上百年的光阴了吧。”

她看向霍不疑,“就这么进来妥当么?不会也被诱入陷阱中一杓烩了吧。”这样绵密参天的树林,简直是个天然的隔绝层,里面厮杀的多么喧闹外面都听不见了。

霍不疑牵马过来,耐心道︰“袁慎才两百来人,自然能被一网打尽。我带了五百精兵,加上你和阿的人,少说也有七八百,这片林子再茂密也装不下我们。”

少商心定了些,又问︰“诶,你说呀,袁慎他们真的是在这里出的事么。”

“不好说,得细细勘察才能知道。总之,我觉得这里不大对劲。”

少商低头往前走,忽道︰“你怎不将我留在县城里与何昭君作伴呢?这里既然如此凶险,你居然答应带我来。”

霍不疑唇角轻轻扬起,调侃道︰“你在水边,说不定会巨浪滔天,你在山边,保不准要山崩地陷,你在天边,也不知不周山会不会再倒一回。我对你不大放心,还是待在我身边安稳些。”

少商轻声道︰“不过你总不能一辈子带着我吧。”

霍不疑倏然停步,一瞬不瞬的看着她,少商回视,然后两人同时转头。

田氏屋堡建的雄奇伟岸,三四丈高的拱形城门缓缓向里洞开时,少商宛若进入一座腹部中空的阴森山洞,空旷阴冷,夹杂着令人不快的潮湿气息。

众人进去时,田家正在举行一场奇异的祭祀仪式。

宽广的圆形平台上舞动着七八名身系彩绦的巫士,他们或举铃杖,或拍手鼓,披头散发,手舞足蹈,围着一头通体漆黑的雄健公牛不断旋转颠步齐声吟唱,另有四名赤袒上身手持尖刀的壮夫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侯立在旁。

体型巨大的漆黑色公牛发出低沉怒吼,震的耳膜嗡嗡作响,肌肉健硕的四肢不断挣扎,然而数条手腕粗细的铁链将它牢牢捆缚在高高的石台上。

牛头正面跪坐着一名年轻男子,正是田氏家主田朔,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衣,双手向天抬伸,随着巫士的吟唱舞蹈喃喃念叨着什么。

吟唱舞蹈愈发激烈,几名巫士脸色红似滴血,举止疯癫若狂,口中吟诵的咒词也愈加迅速激烈,宛如弓弦被越拉越紧几近崩断,其中一名最老迈的巫士忽厉声高喊一声‘起’,犹如利刃戳破沉晦的午夜,四名壮汉同时出刀直插公牛腹部,笔直划破坚实的公牛骨肉。

那公牛发出惊人的高昂悲鸣,四肢猛踢,奋力挣扎,鲜红的热血如利剑般激射出来,溅了周围的巫士们一头一脸。四名刀手满身鲜血,便似最冷血的屠夫,手法娴熟的迅速划刀,然后每人都从牛腹中剖出一样东西,分别是心、肝、脾、肺。

这种古老而血腥的祭祀让少商既不忍又惊惧,不由得后退两步。

四名年轻巫以金盘分别捧起这四样公牛脏器,跟着那名年老的巫士来到田朔面前。

年老巫士伸出枯瘦干瘪的右手,拿起那颗犹自跳动的公牛心臟在田硕额头上一抹,随后是牛肝抹右颊,牛脾抹左颊,牛肺抹下颌。鲜血淋灕的脏器还蠕动着蒙蒙热气,周围的姬妾婢女们不忍直视,田硕却闭目微笑,仿佛十分享受。

最后,那年老巫士细细看了那布满兽血的瘦削面庞几遍,咧嘴笑出黑黄斑驳的牙齿︰“……家主放心,苍天有应,你此愿必能达成。”

青石广场内弥漫着浓烈血腥的气息,少商有些受不住,霍不疑原本正盯着四周的田氏家丁看,察觉女孩身形不稳,便伸手揽她在自己身侧。

仪式结束,众人被请去花厅歇息,待田朔沐浴更衣出来时,程少宫已经不耐烦的绕厅溜达起来了。楼上前向田朔表明此行来意,然而神色讪讪,显然修行还不够。程少宫就天赋异禀多了,厚颜无耻的表示‘主要是因为主家您盛情难却,是以我们就真的来搜了’。

年轻的田氏家主并不如程少宫说的那样相貌不堪,撇去气色阴沉难明,单论五官相貌称得上俊秀精致。他听清要求,居然很爽快的右手一抬︰“久仰霍侯大名,如雷贯耳。如今有幸略尽绵薄之力,何敢不从,诸位请便。”说着,还吩咐家仆让姬妾家眷都到外面庭院中稍待,不许阻碍了搜查。

霍不疑面无表情的抱了抱拳,懒得跟这人 率裁矗 苯恿炝私 坑 一行四下搜查去了,留下程氏兄妹与大队侍卫在花厅等待。

田朔似乎对此毫无意见,微笑着摆出‘悉听尊便’的模样,安然端坐原处。

等了一个多时辰,田朔第三次让家仆奉上新食案,殷勤的请程氏兄妹继续用点心酒水。

程少宫忍不住问道︰“敢问之前家主所行的祭祀仪式,莫非是仿照先秦典籍所记载的,以生灵为祭,恳求心愿得偿?”

田朔眸光闪动︰“程公子博闻广记,说的一点不错。”

“那典籍可在?”程少宫心痒难耐。

田朔笑了笑,随即让家仆送上一卷古旧的竹简,程少宫迫不及待的翻阅起来。

田朔看了眼坐在窗边沉默不语的女孩,雪肤花貌,气意自在,比秋光更是明媚舒展,他毫不掩饰的露出鉴赏之意,微笑着走过去︰“在下虽身在乡野,但程娘子侍奉淮安王太后多年,不但秀外慧中,更是都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。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
少商抬了下眼皮︰“好说好说。不过田公子不是该问,我一介小小女子,无官无职,今日凭什么跟着来搜查贵地?”

田朔笑道︰“程娘子想说就说,不想说就不说。”

“那太好了,这事解释起来颇是麻烦,我就不说了。”少商道,“小女子另有一问,田公子想说就说,不想说就别说了。”

田朔一愣,随即道︰“程娘子但问无妨。”

少商道︰“适才那场祭祀,公子求的是何心愿?”

田朔眼神一闪︰“既然是心愿,就不能说,说了就不灵了,程娘子以为如何?”他压低声音,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,然后身体前倾靠近,原以为女孩会羞涩的后退些许,谁知女孩纹丝不动,神色冷漠的看着他。

少商厌恶这人的眼神,冷冷道︰“不以为如何,我从不曾将成败寄托在一头牛身上。”

田朔冷下脸色︰“其实若按着典籍记载,献祭的本不该是头牛。”

“那该献祭什么。”

“人乃万物之灵,自然该献祭人牲!”田朔眼中现出残忍兴奋的血丝,“可惜朝廷早已严令禁止人牲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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