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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执念(H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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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帝的旨令很快由人传至容珩处。于是容珩点一点头,扶了下几案起身往文津守藏斋走去。

三月的天已渐热了,暖风拂面,卷起满地落花随着他的步伐徜徉。他在天牢中蹉跎太久,倒是辜负了好春光。

文津守藏斋仍是旧时模样,他做太傅时,散学后便停于斋中读一卷书,也顺势候一候那位总是有着诸多问题的公主。开始仅是遵循皇命答疑解惑,后来却渐渐变了。哪日若公主未至,他心里反而怅然若失。

容珩扶着庭中花树低低咳了一阵,身形愈发萧索。他走入书斋,发现其中已有人声似在争执,与女帝声线截然不同。

原来赵成璧并非又借此地折辱于他。容珩不知作何感想,又走近了些,忽地身形一晃顿在原地。

任谁猛然瞧见一个“自己”立在眼前,心里定都要翻上一番的。

斋中之人一身后宫君侍锦袍,乌发高束,长身玉立。他看起来品阶不高,用不得沉宴那般的名贵衣料,却很好地用衣上纹案的绣工掩盖了这一点。一行仙鹤自他腰间攀上肩头青云,行走间云霭浮光波折,如引真鹤在其中游动。

这个背影便如少年时的容珩,清高矜傲,从不曾为谁妥协。

那人听见动静便转过身来,向容珩点一点头,“太傅安好。”

容珩淡淡回:“我已非太傅,称容珩即可。”

秦徵羽略一皱眉,摇首道:“礼节不可废。臣侍已寻着欲寻之书,太傅请自便吧。”言罢便携了两本古书越过容珩向外行去,身侧宫人也立时跟上。

当他与容珩擦肩而过时,浓郁的香气自四面八方纷至沓来,与寻常人血肉中天生蕴含的气息不大相同,并非厚积薄发,而是似刻意地堆出这么一个印象,凉幽幽诱着旁人的同时冷眼旁观。

“侍君留步。”

秦徵羽回眸,不明所以,“太傅还有何事?”

容珩敛眉思索了一阵,缓缓道:“方才在外间听得斋中有争执之声,侍君可是遇着什么事了?”

“……是训斥了下不听话的侍童,让太傅见笑了。”

这个短暂的沉默便十足耐人寻味了。容珩无意深入探究,待他走远,自己便行至先前秦徵羽所处之地,将面前书架细细扫视了一番。

这一架的书俱是讲的百草性状、医理阴阳一类。容珩从前闲暇时翻过几本,对内容所记不多,但好在他闲时曾编纂过文津守藏斋全书目录,库中珍本暂且不论,单就架子上的,哪处空当应叫什么名儿,他只需稍稍思索便知了。

缺的书一共两本,《千金要略》、《百毒内经》。

女帝的秦侍君,好像并不简单。只是不知,此举是经由女帝属意,还是有人特地为赵成璧量身定制了这么一位。举手投足间气质卓然,像极了他年轻时候。而他自己如今失魂落魄,已寻不着当时的心境,自然比不得那精心雕琢出的赝品风骨。

赵成璧,你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,将沉宴与秦徵羽留在身边?

容珩随意拿了一本《余氏药理》,借着窗边挥洒下的曦光读了一会,字句皆没有入心。他好像失却了年少时的钻劲儿,只觉万事万物都了无生趣,他在世间不过尘埃刍狗而已,量世间于他也应如是。

草草翻了几页,书中忽掉出一片阔叶,叶片发黄干硬,不知是谁旧年弃置于此。容珩将那叶片翻了个个儿,眸中涌上难以辨明的情绪。

“今见容珩哥哥脸色不好,许是秋燥伤身,宜用川贝雪梨熬汤,方法在此页之间。”

那字迹熟悉,间架结构圆润幼稚,是明英馆里被他训斥过多回的那个模样。后来他不再教授于她,她却不知何时自学成才,一手行楷如刀削斧刻,凌厉笔锋直指人心。

“成璧……”容珩抚着叶上枯萎的脉络喃喃自语,其声微不可查。

他独自静坐了一会,期间不时咳嗽得弯下腰去,直至日影西斜时分才将那叶片夹回书中,归纳到原点。

待出门时,阶下挑灯的宫人们俱觉察出容珩比前日多了些精气神,最起码他唇边终于挽出一点幽微的笑意,虽然细看去又近似于无,但终归是安宁的。

容珩回到明英馆。不知何故,平日里板着神情传授侍寝规矩的教习嬷嬷今夜一个都不在馆中,容珩微微松了口气,却又在凄清月色中涌起不安。

殿中太静。那些洒扫小仆平素最是粗手笨脚,入了夜也常有步声来回,不该如此之静。

容珩四下里看了看,原来他这几日下榻的床上早多了一个身影,此刻正双手抱膝温温柔柔地候着他。

他走上前挑开纱帘,那身影便雏鸟归林一般扑入他怀中,连鞋子也顾不得穿,殷殷唤着:“容珩哥哥……”

容珩任她抱着自己,却没有施与半点回应。

不必他做甚,赵成璧已自己先松了手,又往后退了半步,这才道:“回来了?”

“陛下不该在此。”

“那朕该在何处?”

“……”容珩默了一会,缓缓道:“沉贵卿与秦侍君,姿容俱是不俗,可配帝尊。”

赵成璧噗嗤一乐,止不住笑得身子打抖,“你这是夸他们呐,还是夸你自己呐?他二人姿容不俗,你当是取二者之长又发扬光大了些,如此姿容,除却帝王,有谁配享?”

容珩一向是争不过她的,因她总有些或离奇或刁蛮的说辞,叫人难以招架。成璧见他缄口不言,便又试探着依了上去,“好太傅,朕如你说的磨砺耐心,上一次你入天牢,朕不过忍了一天就想见你,这次朕足足忍了三天,太傅瞧瞧,朕可是有长进了?”

赵成璧吻上容珩皱紧的眉头,固执地要将他眉间沟壑熨平,两手也都拉着他的,像寻常女儿家那般冲着情郎娇嗔,“太傅最熟悉明英馆,应当知道此前这里并没有床。是朕特从宣政殿选了一张平日里起居常用的,老木油润,最能安神。太傅歇一歇吧?”

见他不动,她便又道:“朕知你爱书,怕你拘得很了,那文津守藏斋便随你去。只是千万莫累着自己,误了规矩可怎么好?朕就从来不觉着书有什么趣儿,太傅是觉得书比朕有趣么?也同朕说说可好?”

“太傅,太傅……”

她这么一意唤着,唇间如含了蜜糖,黏黏腻腻、絮絮叨叨,字句钻进人心眼里便要发烫。她是一意孤行的君王,凭他是谁,只要她想了,便伸出手去勾去缠,搅得他不得安宁。

“太傅怎么不同朕说说话呀?”

容珩转开视线不去瞧她明媚的笑颜,漠然低语,“你我之间,早不复当年,何苦做这小儿状,累人累己。”

赵成璧僵了一霎,收起笑容。

“许久未见,朕原想与容更衣续续旧。谁料没甚旧情可续。”赵成璧自嘲一笑,忽地肃起眉目,斥道:“没规矩的贱侍,见了天子还不跪下!”

容珩便依言跪下,向女帝深深叩首,面上并无强迫之色,甚至连情绪都淡。

“臣……容珩,叩见陛下。”

“错了,重来。”

容珩闭上眼,又伏了下去,跪姿愈发恭敬,只是口中仍道:“臣容珩,叩见陛下。”

“又错了!”

赵成璧迫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叩拜,起先容珩还在重复那一句,到后来他磕破了额头,蜿蜒血流延伸至鬓角,反而不再张口,只是机械性地拜着,如同人偶。

赵成璧将掌下衣料揉成一团,指节挣得发白。她再也按捺不住,径直出手扼住他的下颌,不让他再叩下去。

“你什么意思?以为这样就能赎清你、你们容家的罪!”赵成璧死死盯了他一会,突然暴起一脚踹在他肩上,“果然是打得一手好算盘,想博取朕的怜惜,你还差得远呢!”

“后宫之人,该自称臣侍。你已不是朝臣,还做什么家国伟业的春秋大梦。你对朕唯一的价值,不过是伺候枕席的玩物而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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