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07节(2 / 2)
“陛下,渤海人还是只学了个皮毛。”赵光逢笑了笑,道:“鄂长乃汉武帝女,鄂邑盖长公主。其人内行不修,私夫外丁,又骄纵不法,意欲谋反。以此喻贞孝公主,怕是不妥。”
邵树德轻笑,道:“当着人家面这么说,不好。”
赵光逢亦笑。
文化水平不行,用典出错,还不让人评论了?
“河水之畔,断山之边,夜台何晓,荒陇几年。森森古树,苍苍野烟,泉扃俄闭,空积凄然……这几句写得还不错,有真情实感。”邵树德评价道。
赵光逢赞同:“辞藻无需华丽,有真意自可动人。”
“谁谓夫婿先化,无终助政之谟;稚子又夭,未经请郎之日。公主出织室而洒泪,望空闺而结愁。”邵树德走了几步,看着另一块墓志铭,道:“渤海公主的夫婿都不长命啊,这姐妹俩都守寡了。”
“赵侍郎,以前朕说渤海向慕华风,国内与前唐几无二致,你还不信。”邵树德笑道:“看看这骈文,这书法,考个进士不难吧?”
“考不上。”赵光逢坚持道:“骈文每一句都要用典,没有深厚的造诣,会出丑的,渤海人还差一点。不过臣以前确实小看他们了,如今看来,五京之地确实很不错,有那么一股子唐味。五京之外如何,还得再看。”
赵光逢认为渤海国地区间的发展是有差异的。五京地区汉化做得好,不代表其他地区也好。
“坐下休息会吧。”邵树德见不远处有一守墓人居住的草庐,说道。
“陛下,张定保来了,还有渤海东京留守、龙原尹、庆州刺史窦进之子窦枚以下十余官将。”见圣人与赵侍郎聊完了,仆固承恩上前禀报道。
“让他过来。”侍卫们已经铺好了地毯,邵树德盘腿坐在蒲团上,说道。
张定保等人很快前来。
“臣/罪官/罪将……拜见陛下。”一行人跪倒在地,大礼参拜。
“朕闻吾儿围攻中京,十余日不克,张卿一至,立刻开城请降,此功大矣。”邵树德说道。
“陛下,秦王兵锋甚锐,丰、兴、卢等州皆为其攻拔,渤海官将已然丧胆。”张定保说道:“中京为渤海名邑,城高池深,故能稍稍抵挡王师,但亦已是强弩之末。臣与窦将军至城下,守军听闻东京已降,灰心绝望之下,便不再抵抗。真论起来,功劳还在秦王身上,臣与窦将军只是费了几句口舌,实在微不足道。”
“张卿无需过谦。朕这里,没有那么多陋规。”邵树德笑道:“过几年你就知道了。那些个武夫,从来都只夸自己好,把别人贬得一无是处,恨不得功劳全是自己的。该是怎样就是怎样,吾儿有功,你有功,窦枚等人亦有功。”
张定保听了微微有些惊讶。听闻中原下克上的风气很严重,武夫们争功倒也可以理解。不过渤海是门阀政治,武人的地位在文人之下,规矩又不一样。
像中京投降之事,便是留守首肯之后,下令军士们放下武器,开城请降。如果在中原,大概就是军士们杀了留守投降了。
风气不一样,规矩不一样,以后确实要注意,不然就吃亏了。
“上京被围两旬了,城内议降之声渐起,张卿可能再立新功?”邵树德问道。
“臣敢不从命!”张卿大声道。
“好!”邵树德笑道:“朕正欲北上呢,你便随驾吧。”
“遵旨。”张定保应道。
上京被围二十天,战事还是很激烈的。
渤海人没有出城野战的勇气,目前龟缩在城中,死命守御。但他们的战斗力有限,数次被攻上城头,差点就完蛋。
明眼人都知道,上京守不了多久了。在这个背景下,议降之声渐起,大諲撰也无法阻止。更何况,听闻他本人也有投降的意思。
“朕闻渤海国主有意投降,此事真耶?”想到这里,邵树德询问起了张定保。
张定保思索了一下,缓缓道:“陛下,以臣观之,大諲撰这人性子容易走极端,很难说。被王师围攻,岌岌可危之下,他是有可能降的。但他又有点反复无常,臣也看不清,不好说。”
“时已七月,朕没工夫和他耍了。”邵树德说道:“这样吧,你先快马北上劝降。若大諲撰愿降,朕以礼相待,不吝厚赏。若战和不定,反复无常,休怪朕不给他留颜面。”
“遵旨。”张定保心下一紧,他很清楚圣人的话是什么意思。
以礼相待,那是李克用家的地位。不以礼相待的话,那就是阿保机、朱全忠的下场。
张定保等人顾不上疲累,当天就北上了。
邵树德在七月初九离开了敖东城,举众北上,行至湖州时,听闻渤海国主遣裴璆入夏营,奉上渤海国印玺、户口、版籍,请降。
群臣纷纷恭贺。
邵树德也很满意,甚至打算抄诗一首,表达心中的愉悦。
伐渤海之战,历时数月,终于瓜熟蒂落了。这不仅仅是渤海五京十五府这点事情,事实上牵涉到的东西极多,甚至可能关乎这个民族未来的走向。
邵树德让内务府的主要官员随驾,并不是让他们来为皇室敛财的。
事实上他在推广一种模式。这种模式未来会产生什么影响,他也吃不准,但做了总比不做好。
与这个相比,南方那些藩镇,他根本没兴趣关注。
十一日夜,邵树德在忽汗海之畔大宴群臣。时有文人作诗,美人歌舞,群臣尽欢,张素卿等人默默观记,献画数幅。
待到天明,前方又传来消息:渤海禁军大将申德杀天门军使申光泰,诛议降臣僚数十,又反悔不降了!
邵树德将睡在旁边的月理朵轻轻推开,脸色不豫。
有点尴尬,也有点恼羞成怒的感觉。
他不知道历史上契丹包围上京的时候,大諲撰有没有反悔。
他只知道阿保机这人心胸还算开阔,如果大諲撰降了,他多半会以礼相待。但后来居然把自己经常骑乘的两只马的名字乌鲁古、阿里只赐给了渤海国主夫妇,以畜生喻之,羞辱的意味十分明显,却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。
“(阿保机)驻军于忽汗城南……諲撰素服,稿索牵羊,率僚属三百余人出降。上优礼而释之……遣近侍康末怛等十三人入城索兵器,为逻卒所害……諲撰复叛,攻其城,破之……諲撰复请罪。”——这种细节邵树德就不太清楚了,但他现在被耍了,大夏君臣昨夜喝酒谈笑的场景仿佛成了一个笑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