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(三)(1 / 2)
清晨,曹节醒来。她朦朦胧胧睁开眼,起初是欣喜的笑,笑得眉眼俱弯,揉了揉眼睛之后,则明显地呆愣了一下。
“可惜我不是那个人吧。”刘协坐在她身旁,瞥见了她神情变化。
她虽然心惊,但仍道:“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。”
“无妨。”他说。当真无妨。他并不介怀。她进宫本就是为了复仇而来,若她心里早有别人,没什么奇怪。她说事物的味道她尝得太早了,或许男女情爱,也是她太早尝过的味道之一。甚至若她将来某天为了情人而选择出宫,对他来说也无伤大雅。
“你入宫已有几日,按礼该召见母家了。”他说。
“请陛下明旨召父侯和二哥于吉日入宫觐见吧。另外,请陛下为二哥加官进爵。”明明送嫁的是曹植,偏偏传旨召见曹丕,视曹植如无物。
“你是为了……”
“父侯在当世以气量和多疑闻名,若陛下对二哥大力提拔,猜一猜,父侯对待二哥,是气量占上风,还是多疑占上风?”
“虎毒不食子。”
“虎毒确实不食子,但他必对二哥生疑,不但有所防备,而且会扶植其余诸子以求平衡;而我那二哥之毒,足以食兄弟。”曹节笑道:“其他的哥哥们,也都不是好惹的。小老虎们争斗撕咬起来时,一时没有轻重,大/老虎还能一直坐视不管么?一旦要管,或许咬伤哪个、不慎咬死了,都未可知。”
确实是曹家人才能想出的毒计。
曹操膝下,才气积聚,诸子各有才干。这样的家族,从外面攻是很难攻破的,非要从内部四分五裂才可。
刘协应允。他手里没有实权,就算他不主动提出给曹丕升官,将来曹操也会做主提拔。既然如此,与其让曹丕凭功勋挣到这个官位,不如让曹丕在赢得曹操足够的好感前,便被放到足以令他父亲忌惮的位置。
曹节又道:“此外还有一请……”她别开眼睛望向旁处:“等父侯和二哥来了,他们面前,陛下要表现得……爱我一些。否则令他们生疑。”
“可以。”他说。
区区“可以”这个词刺痛了她敏感纤弱的自尊,她有些恼怒:“若陛下实在勉强,我可以干脆装病不见他们。”
不料他却当成是她的威胁,冷笑道:“何劳装病。这宫里遍地是魏公耳目,新婚夜伤了贵人的腿,那么大的动静,魏公想必已经知晓,过几日抵京,自会来向朕兴师问罪。或许,刚好为贵人换一个趁手好用的夫婿。”他三十年间于群狼环伺之中弱者求存,懂得捉人软肋。
而她又何尝不是一样,紧紧抓着自己仅有的美貌和头脑,将自己一步步从青雀阁里不见光的庶女,拉拔成魏公最宠爱的女儿。此刻她清醒地知道刘协是自己眼下在宫里唯一的同盟,见势便退一步,言语示弱,泪眼汪汪道:“其实我只是希望,陛下能把刚刚的‘可以’,换成一个‘好’字。”是实话,也是做戏。只是话一字字从口中吐出,不知为何竟真的触动愁肠,眼眶怎么都兜不住泪,泪珠儿一滴一滴掉下来。
或许是入宫以来,都太委屈了吧。
刘协本就心肠软,见女孩儿哭了,不免愧疚怜惜,上前轻轻抚拍她肩膀,柔声说道:“抱歉。好。魏公面前,我自会好好将你托住。”
几日后,魏公曹操及中郎将曹丕从邺城赶到许都,入外殿觐见。
刘协和曹节虽然当时和好,但难免还是冷淡疏离了几日,这日等候那二人来时,刘协余光瞥了立在侧后方的曹节一眼,见她脸色苍白,联想到她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,终究心生不忍,且又顾及到伏皇后的处境,便出声道:“贵人站得近前来些罢。”
曹节不动。
他回身向她伸出手。
曹节犹豫片刻,也伸出手去。
两手相握,他的手掌很暖。
这一幕刚好落进曹操和曹丕眼里。
曹操低声笑向曹丕道:“为父早就知道,以咱们祁淑的容貌才情,必能得陛下宠爱。”
曹丕笑着应和:“父亲所言极是。”
曹节一抬眼,正看见曹丕的笑容。
皇帝、父侯、曹宪、满殿的宦官宫女,她都看不见了,只看见他,只看见他沁了寒霜般的眼睛。那双眼睛里,不必说,正映着她和皇帝的影子。
手心的温暖和填满她世界的那个冰冷的人,在她左胸口跳动的心脏里交战。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,但刘协紧紧握着,没有放开。她也就没有再挣。
她因窘迫而脸红,这红润的面色落入各人眼中,却有着不同的意味。
曹操对这门婚事感到满意,但话里话外透出嫌曹节的贵人位分太低的意思。
刘协便说要择日晋封曹节为昭仪。
既然刘协给足了她面子,曹节便投桃报李,为伏皇后说着好话,说伏皇后如何谦卑待下,对她百般关照。曹操见曹节表态如此,以为是女儿以退为进的话术,便不再索求。毕竟,来日方长。
倒是曹丕今日罕见地尖锐,单刀直入问道:“在府里时,听说五妹受伤了。”
想不到曹节竟娇羞一笑,身子半掩在刘协身后,垂首含嗔:“哥哥……明知故问什么……女儿家成婚,新婚夜哪有不受点‘伤’的?”
曹操本就暗怪曹丕破坏气氛,听曹节这么说,哈哈大笑,冲曹丕道:“混小子,胡说八道,还不向陛下和贵人赔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