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四(下)(修后正式版)(1 / 2)
天黑得格外早。
第一节晚自习下课,黄昏余晖被阴沉沉的乌云尽数遮蔽,凉风沁着湿气穿过纱窗格子,谢姝妤转笔望向窗外,遥遥听到几声闷雷。
“今晚好像要下雨。”她随口说。
昏昏欲睡的温简从桌子上爬起来,揉着眼睛,迷瞪道:“是啊,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阵雨。周一那天就说要下,结果一直没下,憋到现在……今晚的雨估计小不了了。”
蓄了四天的雨,政府都发了防洪预警。
谢姝妤放下笔,一手向后怼进书包,摸索两下,意料之中摸到一把伞。
是谢翎之给她放的。她自己从来不看天气预报,下雨了就淋着雨走。自从发现这一点,谢翎之总会注意着往她包里放一把伞。
虽然窗外的空气已经潮得能给人敷一层补水面膜,但谢姝妤还是希望,今晚不要下雨。
她不喜欢雨天。
可惜天不遂人愿。
九点放学时,夜空终是飘起了绵绵雨丝,柏油路凹陷的水坑接连溅出一圈圈微小的涟漪。
谢姝妤收拾好书包,又披上校服外套,然后才下楼赶往班车。
这学期刚开学那阵,她有考虑过在教室自习到九点半,再跟放学的谢翎之一起走。奈何四中教室放学后不让留人,因为先前频频发生学生晚上放学不走,跑去天台跳楼自杀的事迹。学校为尽量避免此类现象,每天放学后都会安排保安每间每间教室巡逻,见到学生就立马赶走。
班车停在南楼教学楼门口,短短叁四十步距离,谢姝妤独自下了楼,见雨势不大,也懒得撑伞,径直上了班车。
……班车上有股alpha的味儿。有人没收敛信息素,真没素质。
谢姝妤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尽管那窗户拉不开。
“诶,谢姝妤。”
过道间有人喊她。
谢姝妤扭头,见是同班的一个alpha,名字叫蒋驰。下午的围观群众里貌似也有他。
谢姝妤问:“干嘛?”
蒋驰两条胳膊交叉搭在座椅靠背,笑嘻嘻道:“你下午怎么跟你哥打起来了啊?”
“注意你的措辞。”谢姝妤勉强打起精神,单手握拳晃了晃,跟他笑言,“是我单方面殴打他。”
蒋驰往后一仰,眼睛都笑眯了起来:“诶哟哟,谢姐威武谢姐威武,小的失言了,所以谢姐你为什么要单方面殴打谢哥?”
谢姝妤哼了一声,用玩笑的口吻说:“因为他渣了我……的朋友。”朋友这个词儿真是个天才的发明。
蒋驰扬眉,态度鲜明地跟她站在统一战线,夸张大喊:“什么?!他居然敢渣你的朋友?渣男alpha,呸!”
座位上坐着的男生摸摸脑袋,怒而奋起,一把勒住蒋驰脖子:“操你妈的蒋驰你唾沫吐我头上了!”
蒋驰被勒得翻白眼,赶紧拍他胳膊,“错了错了!哥!错了!”
那男生这才松手。
谢姝妤旁观他们闹腾,唇角轻扯,心情稍稍好了些。
蒋驰讪讪摸了摸脖子,见她还看着自己,又兴致勃勃跟她搭话,“谢姐,你哥到现在谈过多少oga?感觉全校都没几个是他没谈过的。”
谢姝妤张张嘴,实话在唇边拐了个弯,莫名转了话锋,伴着假意的笑:“我哪记得多少个,他谈过的可海了去了,能从四中校门口排到析州区的艺校。”
“操,牛逼。”蒋驰挠挠脑袋,“可我怎么没听说他官宣过谁?他搞地下恋啊?”
谢姝妤静了静,说:“他脚踏好几条船,官宣什么。”
蒋驰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。
半晌,他点着头喃喃:“强。”
谢姝妤淡笑了笑,没了继续对话的兴致,转头拨弄起书包带子。
“唉,不过……你哥自己都谈那么多,为啥不让你谈啊?”
蒋驰忽然又问,语调迟缓得有一丝古怪。
听到这个问题,谢姝妤先是心虚得冒出了汗,以为蒋驰发现他俩的不对劲了,她立马转头看过去,下一秒却又倏忽冷静下来。
只见蒋驰眼神躲闪,明显有点不自然。
——哦,原来他是想跟她搭讪。
谢姝妤知道蒋驰对她有好感。有些暧昧的情愫就像磁场,仅是靠近,就能感受到奇异的电流波动。但蒋驰以前也没做过什么追求的举动,她就只当这份好感是他对她优秀和美丽的欣赏来着……这么说或许有点自恋,但谢姝妤确实非常清楚自己的魅力和异性缘。
要不是谢翎之故意在背后作梗,她指定也会被一群狂蜂浪蝶团团包围。
谢姝妤说:“他没有不让我谈啊,是我没他那么无聊,成天到处沾花惹草。”她一手握拳抵在左胸,庄重肃穆:“我的心里只有学习。”
蒋驰笑出了声。
“唉哟,话是这么说,可谢哥也把你看得严严实实的啊。”蒋驰故作不经意地说,“你都不知道,七班有几个alpha高一就想追你,还撺掇我一起把你哥从你身边诓走,结果愣是没一次成功,你哥那严防死守的劲儿……就跟我们要把你拐卖到山村似的。——然后他自己转头又去勾搭别人,啧啧。”
谢姝妤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模样,表情淡了淡。
alpha有时候也蛮心机的。
从前她和谢翎之关系好,蒋驰这种暗藏心思的被谢翎之威胁了也就不敢说什么,今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暴揍了谢翎之一顿,难不成是让蒋驰看到了趁虚而入的机会。
谢姝妤对这刻意的亲近感到不太舒服,对蒋驰明里暗里挑拨她和谢翎之关系的言辞也有些反感——她当然可以随便打骂谢翎之,毕竟他们是兄妹,是一家人,但外人在她面前暗讽谢翎之,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。
“嗯,他就是爱勾搭,别人也愿意跟他勾叁搭四的,没办法。”谢姝妤移回视线,漠然道,“反正我是没有谈恋爱的心思,我没他那么博爱。”
她没说谎,她是真没打算谈,不管是跟谢翎之还是跟谁。那种过分亲密的关系她有点受不了,总感觉怪怪的。
察觉她到突然的冷淡,蒋驰讪讪闭上了嘴,眼睛不自在地瞟向另一边,对上身旁朋友戏谑的目光,顿时更觉尴尬。
旁边的好兄弟朝他抛来个眼神:被婉拒了吧?都告诉你女神不好追了。
蒋驰瞪他一眼。
……的确不好追。
谢姝妤平时看着文静又寡淡,完全没有恋爱的想法,他想送东西又怕被谢翎之揍,想跟谢姝妤说说话也不知道该聊什么。拖到现在,难得谢姝妤跟她哥的感情出现了点裂痕,他本想趁这个机会激着谢姝妤也试试跟人来场恋爱。当然,最好是跟他。没想到反而还弄巧成拙了。
蒋驰感觉自己当下就像是在从别人老哥那撬墙角一样,还没撬成功。
晚上回家有哥的oga该怎么追好了……
班车一辆接一辆轰隆隆启动,暗褐色车窗外风景如水流逝,从学校甬道,流淌到校外的马路街巷。谢姝妤一只手肘撑着窗沿,掌心托腮,默不作声看着雨势渐渐涨大,模糊掉那些奔流的人群建筑。
她抬手揉了揉耳朵。
一到雨天,她的左耳就又开始疼。
大雨阻挡不了成年人加班的步伐,一栋栋写字楼仍然灯火通明,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光从眼前纷乱闪过,谢姝妤慢慢被晃走了神,想起当年哥哥带着她跑回家——他们现在这个家,按归属是他们老爸的房子——走的那段路。
那真是好长的一段路。
从医院到爸爸家,计程车七扭八歪绕了好些个拐角,她以前从没发觉那条路那么长。
长到每一分每一秒,都好似在给她反悔的机会。
但她到底还是没回头,紧握着哥哥的手,惶惶不安看着挡风玻璃前渐进的道路。
其实回头也没用。从妈妈这么多年也没回来找过他们的作为来看,妈妈当时估计在他们俩离开后就走了。可能还有些迫不及待,谁知道呢。
最后哥哥付车费花了二十八块钱。
二十八块,是她途经人生转角的过路费。
谢姝妤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走错路,但即使再苦再累,她也从没后悔过,因为她有哥哥在身边。
那段最艰苦的日子,她和哥哥还是找工作都没法找的年纪,谁雇佣谁犯法,每月只能靠妈妈往卡上打的一千块钱艰难度日,数着下顿吃上顿。他们常常食不果腹地抱在一起,互相取暖,到了冬天连暖气费都交不起,深夜里寒风瑟瑟,吹得窗户震响,她冻得浑身发抖,谢翎之就张开翅膀,把她圈进怀里抱着她睡。
那年他羽翼初丰,她暖融融窝在他翅膀里,听他讲故事书上看来的笑话,他从日渐充盈的人际交往中练就了一张巧嘴,寥寥几句就能逗得她咯咯直笑。她笑出了汗,渐渐也就不觉得冷了。
她躺在他温暖的羽翼上安眠的第一个夜晚,她想,她好像还是一只灰扑扑的小猫。但是哥哥把她的毛舔干净了。
那一刻她觉得他们会永远在一起,度过未来无数个深冬腊月,赏着焰火听炮竹,迎接一岁岁春暖花开。
可是现在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
谢姝妤停下按揉耳朵的手,额头轻靠在微微震颤的车窗玻璃,击打在玻璃外的雨点声啪嗒啪嗒,于耳边无限放大,惹得她心烦意乱。
——谢翎之要是真想跟她发展成情侣关系,那要不就随了他算了,这么僵下去真的没意思。
谢姝妤突兀冒出这么个念头。
然而这个念头转瞬就在大脑皮层打了个滑,一崴脚触及到某根禁忌的红线,警铃惊声尖鸣,骤然把这飘渺的念头撕得四分五裂。
不行,不行,不行,这是错的。
谢姝妤双手捂住脸,掩住痛苦难当的神色,有两个小人在她脑海中激烈交战。
一个说:反正老哥也不是认真的,这不前天刚被她拒绝,第二天就应下美人oga的聚餐邀请了吗?他那一肚子花花肠子哪有什么真心,肯定是被生理欲望刺激出了对她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。当然,她肯定也是。所以别那么较真了,就把这当做一场情侣游戏,陪他玩玩呗,又不损失什么。
另一个却说:不行,这是绝对不能犯的错!他们俩是亲兄妹,一个爹一个妈生的,她就是痴呆了那天也知道不能跟自个儿亲哥接吻上床……噫,光是想想都好奇怪。虽然现在爹妈都不管他们了,但是万一被别人发现怎么办?他们以后怎么过日子?
俩小人你来我往吵得惊天动地,谢姝妤感觉脑子都要裂开了,她抱着头,短促地小口呼吸,心跳不断加速,几乎要冲出肋骨。
她急切需要点东西帮她镇定脉搏。她慌不择路地扒开书包,一顿翻找,在书包底下找到了最后一支抑制剂。
她拔掉针帽,来不及对准血管,直接冲手腕扎了一针。
世界逐渐安静了。
谢姝妤脱力地靠着椅背喘气,出了一身冷汗,活像刚从鬼片场地逃出来一样。
……那些破事还是等以后再想吧。
她偏过头,想看看景色舒缓下心情。
?
这大街,怎么有点陌生?
——靠,坐过站了!
谢姝妤猛得抓起书包站起来,飞奔到司机师傅身边,“师傅!麻烦停下车!我、我坐过站了!”
司机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,轻车熟路踩下刹车,打转方向盘,将班车缓慢停靠在路边。
司机问:“你在哪下车?”
“青岗小区。”
“哦,那才过了一站,不远。”司机摁下车门开关,“下去吧。打伞哈,这会儿雨下大了。”
谢姝妤连声道谢:“好的,谢谢师傅,麻烦您了。”
司机摆摆手。
谢姝妤打伞下了车,愁眉苦脸地往回走。
幸好没过站太远,从这里到她家,应该二十分钟就能走到。谢姝妤掏出裤兜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,然后点开百度地图,输入地址,跟着导航走。她有那么一点路痴。
夜色中雨帘渐密,重重雨幕间,依稀响起脚步声。
哒,哒,哒……
些微疼痛的耳朵耸动两下,谢姝妤眼神一凛。
——有人在后方疾跑,而且跟她同一个方向。
谢姝妤蓦地转头望去,只见一个高瘦的黑衣男性正大阔步冲向她,带着一股来者不善的悍然气势。
谢姝妤下意识僵了一瞬,浑身血液骤然冷凝,下一刻她猛得迈开腿,奋力往前跑!
什么东西?变态?强盗?杀人犯?
谢姝妤擎伞的手都在抖,好几次雨伞差点被风吹飞出去,她湿淋淋的双手死死抓住伞骨,后来干脆收了伞抱在怀里——这伞可是她哥用竞赛奖金给她买的,六百多大洋呢,不能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