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章(1 / 2)
程若愚想了一想,便点点头道:“你说的极是。这几年来,我在江阴做事,委实是左支右绌,拆东墙补西墙,也总是疲于奔命,既不忍心苦了百姓,也得应付皇粮国税,中官又时时来催要宫廷采办之物,竟像是农家媳妇,下要抚养儿女,上要孝顺公婆,竟无一天展眉之日。”
方维道:“程大人却做不得这农家媳妇。依照我大明律法,你考上了秀才,便可免户内二丁差役。考上了举人,便可既不纳粮,也不服役,家中也可使用奴婢,是正经的贵人了。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,你说是不是?”
程若愚笑道:“这原是朝廷给读书人的体恤恩泽。我朝太/祖皇帝已有旨意,食禄之家与庶民贵贱有等,趋事执役以奉上者,庶民之事。若贤人君子既贵其身,而复役其家,则君子、野人无所分别,非劝士待贤之道。”
方维道:“庶民既要交赋税,又要担徭役。万般盘剥,最后都只着落在庶民身上。读书人若是中了举人,不光有当地富户来结交,也有农户拖家带口依附过来,卖身为奴投靠,更有飞洒、诡寄之道,可以坐拥庄田数千亩,只交田租,不再纳税,优免恩荫数十年。若是入仕为官,更是封妻荫子,光大家族,几代便可成钟鸣鼎食之家,子孙再考取功名,将富贵代代相传。我说的对吗,程大人?”
程若愚听了,冷笑了一声道:“方公公,你这话对别人,倒也许是实情。我本是农家子出身,自幼父母双亡,清贫度日,靠二十几年辛苦读书勉强中了进士,因无钱打点,只是放了个县令。在江阴这几年,不吃请,不收礼,除了朝廷月俸,并没受过一分一厘的不义之财。你们若是不信,可以到我老家桐城查访。”
方维笑道:“程大人,你先不要着急,我且有话要问你。我看过你的登科录,不知道你会试考的是哪一房?”
程若愚道:“考的是礼记。”
方维道:“那南直隶左布政司张敏中,便是你的房师了。”
程若愚站起来拱手道:“正是。他是安庆人,我们是同乡。我自幼家贫,能进府学读书,全赖他的举荐,说他对我恩重如山,也不为过。”
方维笑道:“你的这位恩师张大人,却是安庆府最大的地主,坐拥良田七八万亩之多,佃户不下万人。更有三座织厂、五座瓷窑,所产丝绸瓷器行销海内外。他的儿子,现任工部员外郎,主理玉清观修葺,仅此一项,一年进账往低处估算,也有两三万两。上述种种,皆有真凭实据。程大人,我知道你爱民如子,嫉恶如仇,我给你些凭据,你上书参劾他何如?”
程若愚脸色惨白,手都直抖起来,眼神看着方维,过了良久,才摇头道:“天地君亲师,是伦理纲常。欺师灭祖,便是大逆不道,断断不可为。”说完便深深低下头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