乖乖/吻(2 / 2)
我该作何感想呢?我不知道,我脑子被这盆花搅得一塌糊涂,它要缠绕我的心,刺也扎进去,生了根,它汲取我的血、我的爱而活。我哭笑不得,我心酸不已。
文以风啊文以风,你挺会藏的。
我抱着这盆花,眼泪浇透了它。
最后我把一件衣服拿了出来,把这盆花塞进了行李箱。
今天是除夕,我们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吃饭。这顿饭花费了我们四个人的心血——我们每个人都做了至少一道菜。
我们欢唱,我们聊天,我们玩桌游……待到熄灯已经凌晨一点钟了。
我今天精神不错,一个人裹着被子继续在房间里打游戏。打得正起劲,被窗户的异响吓了一跳。
谁家熊孩子砸人玻璃?我有些恼了,尽管玻璃完好无损,但我还是被气得不轻。
甩下手机准备打开窗户教训那小孩一顿,谁知看到了黑暗中雪地里的文以风。
我啼笑皆非。隔壁的微光把他照得很好看,很温柔。他朝我招手,我迫不及待想直接跳下去。
但别怕,我走的楼梯。
我刚出去就被文以风扔的雪球砸了一身,我对他的行为表示无语,他却笑个不停。
我哥,真幼稚。
我不甘示弱,团了个大的朝他砸去。他没躲,雪球在他心口炸开,细细的雪满天地飞。
我也咯咯笑个不停。
我哥突然就朝我走过来了,我以为他要报复我,撒腿就跑。
他追,我不停。可他腿比我长,跑得也比我快,很快就拽住我的衣服,止住了我。
他不会捏了个大雪球要塞我衣服里吧。我记得小朋友们经常这样玩。
我做好被雪凉透的准备,却落进了我哥怀里。他拉开他的羽绒服把我包了进去,包饺子似的,我是那个他馋的不行的肉馅。
暖的,薄荷味的,心跳快的。
“出来还不多穿点,冻死你得了。”
可文以风你干嘛抱我抱得这么紧?我不会被冻死,我会被你勒死。
他抱着我亲,吮吸我的唇瓣,雪落在我和他的睫毛上,雪擦过我俩的鼻息,它再掉不下去了,因为它被我俩的炽热融化了。
四周除了风声,就是我俩交换气息的声音。末日似的,末日了我也要和我哥接吻。
我哥亲完后把他的羽绒服给了我,跑到门口从地上捡了个东西又跑过来。
他拿了个仙女棒和打火机。
操,我怎么不知道我哥这么有少女心。再一想,是我刻板印象了,我哥怎么不能有少女心呢?男的也能有少女心,女的也能有少年心。
我哥递给我一根仙女棒,打火机燎着,昏暗中,一簇烟火于雪夜绽放。偶尔有火星打在我手背,不疼,那是一种奇妙的,让我上瘾的感觉,我看着旁边跟我一起“放烟花”的我哥,真的,很让我上瘾。
仙女棒燃得很快,迸发了十几秒的光芒又暗淡下去,我哥又塞给我一根,断断续续的,我们燃完了三盒仙女棒。
雪地上全是燃尽的铁杆,错综排列,把我和我哥网在一起。
“哥,把手伸出来。”
我哥警惕道:“干嘛?”顺便手心朝上把手放在我眼前。
“把你的手割下来卖掉。”我从裤兜掏出一个东西拍在我哥手上。
我哥眯眼瞧了瞧:“红包?呵,哪有弟弟给哥哥红包的?”
“你不想要?那还我。”我想抽回来,我哥却死死捏住,我拽,他连着红包往我身上倒。
他下巴搁在我肩膀上:“挺厚,这么拽都没裂开。”
他直接当着我的面拆了红包,倒出里面的东西:一沓钱、一个戒指和几片干花。
他声音都变了,变得混浊:“什么花?”
我觉得矫情,但还是回答了他:“玫瑰。”
钱养我哥,戒指圈住我哥,玫瑰……把爱换给我哥。
寒冷的冬夜,明黄色的火从我身体里开始烧,喜悦、激动。那时我以为那天除夕夜是我俩走向光明、幸福的,殊不知,命运弄人。
我打算先把行李放到我哥另一个房子后再回来和我爸妈过大年初一。
我很兴奋,不是因为即将脱离家庭了,而是因为我要和我哥藏起来了。我想,我们藏起来,我应该会好过些。终于有盼头了。
我哥提着我的箱子下楼,他很好奇:“这么重?你都带什么了?”
我嘴一撇:“不告诉你。”
“呵,我总会知道的。”
我快步跑到他前面去开门,迎面却撞上了回来的我妈。
我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,她不是说自己中午才回来吗?
此时我还以为这只是今天的一个小插曲。
我妈扫了我一眼,盯着我身后的我哥:“去哪?”
我替我哥解释:“额……我想去我哥家里住,今天先把行李放过去,我们马上就回……”
“住咱们家不好吗?”
“妈我们会回来……”
“住咱们家不好吗?!”她提高音量,可我看着她瞪大的眼睛,那里含着诡异的愤怒和……恨,她像雨中摇摇欲坠的花。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,因为即使当年面对伤害她的人的时候,她也是坚定,雷厉风行的。
她锋利的话语和眼神割在我皮肤上,好疼啊。
我哥立马站在我前面:“小玉你先回房间吧。”
我妈没说话,好像也默认了我回房间的事。从我的角度看过去,我哥和我妈站在了一起,我又被留下了。
有什么被我忽略的事吗?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在我心头。我想逃,可我哥和我妈在这里,我能逃哪去?
一些动物在地震来临前会有所预感,从而采取措施抵御灾害。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,我感到了危机,可我只有一个人,我要怎么办?
“小玉,你先回你房间。”我妈说。
回去,回去……我抬起麻木的脚,回去,回去……我要打开门,回去,回去……走进去……
啪!
我对这声音很熟悉,那是扇巴掌的声音。我顿在原地。
“他是你亲弟弟!你们这是乱伦!”我听见我妈在喊。
操,那是我从自己字典里撕碎的两个字。那是禁忌,是不可触碰的两个字。可那两个字终究还是显现出来了,还是从我妈嘴里,它不再被烛火照着,取而代之的是一百盏led灯。那光太强,强得我无处躲藏,我快被照瞎了。
嗡、嗡、嗡……我听不见了,我看不见了。
我体验了几秒当听障人士的感觉,我摸着墙原
路返回,我要去找我哥。
等我再回去时,只剩我妈一个人站在门口。
“我哥呢?”我听见房间里有声音在飘。
我妈红着眼睛,她走向我,她抱着我:“今年的年咱们三个过。”
我眼前一片模糊,脱力坐到了地上。野兽挣脱笼子,它在嘶吼,它在咆哮,我要被魔鬼嚼碎吞下去了,我要被千刀万剐了,我要被岩浆炼化了。水,我手上全是水,我要被淹死了。
我眼前一片模糊,我快失去意识了,在那之前,我的行李箱被留下来了,我忽然拥有了透视能力,我看到了里面那盆玫瑰花。好疼啊,我不知道是什么在扎我,可我宁愿玫瑰的刺穿透我的皮肉,我都不想忍受这莫名的痛苦。我向我的行李箱爬去,我给你换盆土吧,生长吧,长在我身上吧,活着太痛了,我滋养你,你带走我的痛苦吧。
我求你了。
十年的感情,不到十天的心意相通,我和我哥之间就这样被强行画上了句号。
我不知道我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,她藏的很好,直到一切结束我都想不通为什么。
我们一家是不是都很会藏,哈哈哈。不做演员真是可惜了,人生如戏,戏如人生。我们都假装维持着正常的生活。
我不怪我妈。我根本没有资格怪她。是我不好,我后悔了,后悔找到我的勇气,后悔扑向那两个字了。当时的我只以为大不了我就藏身火海,死后一抔黄土。可不是,我,我哥和我妈都没躲过它的烈焰,而且我们都没死,它仍然熊熊燃烧着,它是不死之火,煎烤着我们的生命,让我们不得安宁。
后来我打过九百九十九遍我哥的电话,停机……停机……还是停机……第九百九十九次接通了,我心脏都停了,结果对面是一个我闻所未闻的声音。
打错了。呵,呵呵,打错了。
文以风,文以风……我把他的名字纹在了我的心口,我怕我把他忘了。奥对了,纹的不是“文以风”,纹的是“以风以玉”。
我再也找不到我哥了。除了他还留在我房间的那件羽绒服和那一行李箱的东西,他和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。我只能靠我自己的回忆,咂摸些甜。
有天我妈不小心翻到了我哥那件羽绒服。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,我已经很小心不在她面前提起我哥了。我以为她要发怒,她从不打孩子,唯一一次是扇我哥的那一巴掌。她发怒也只是骂我,骂我哥,我倒情愿她打我,给我些痛吧,发泄出来,我好受些,我妈也好受些。可她没有,没有生气,我看到她哭了。
操,操!我妈不是这样的。文荔是个意气风发的,坚韧不拔的女人。
怎么变成这样了呢?命运啊,老天爷啊,上帝啊,国内国外的神仙,你是真的吗?你听听我的苦吧,我愿意献上我的一切,你拯救我们一家子吧。
没用,什么用都没有。我们还是煎熬的,活着。
继我的十七、十八、十九、二十岁生日后,我哥还错过了我的二十一、二十二、二十三岁生日。他错过了我的成人礼,错过了我的毕业典礼,是不是还会错过,错过我的一生……我不敢想,我只能睡,去梦里会他,忘记世俗,那只有我们俩。
梦多好啊,我开始喝酒了,醉醺醺的,大脑昏昏沉沉,那感觉和做梦差不多,我也能看到我哥。
有一次我带着酒味回家,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,但我记得我妈问了一句话:“不喜欢你哥了好不好?”
我怎么回她的来着,我忘了,但第二天她看起来更伤心了。
我又惹她不开心了,我是个不称职的儿子。我决定搬出去住。
我妈起初是不同意的,磨了半年,不知怎的,她竟松口了。我也松了口气,时隔多年再看我妈,她看起来憔悴了好多。
我想安慰她,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,我也想过死,可我不能再那样任性了,我有我妈,我有我哥。可就这样活着,我早就被掏空了,浑浑噩噩的,我是泥菩萨过江,自身难保。
我救不了谁,谁也救不了我。
逃吧,我们都逃吧。
搬家,一个人独居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许是我爸妈、我哥心疼我小时候的遭遇,我妈离婚两年公司稳定后,他们几乎把所有呵护倾注在我身上。
除了我哥的爱,我要什么他们都会给我。
大体收拾好东西,我爸妈送我去高铁站。没错,我要离开我所生活的这个城市了。这个城市承载了太多我和我哥的记忆,以至于分别后再回首,我踏过的每一步,呼出的每口气都逃不开我哥。既然要逃,就逃得彻底些。
说不定我逃了,我哥能回来看看爸妈。这么一想,倒也不错。
我俩就作太阳和月亮,处在同一片天空,却永不得见。
出了站后我呼出一口浊气,终于到a市了。打车前往之前购置的房产。说来我也惭愧,快二十四的人了,还是离不开父母的接济。唉,我带着大包小包进了房子里。
在家里带了半天,收拾的差不多后,我把一盆玫瑰花放在了我的床头——不是当年我哥藏的那盆。
当年的那盆玫瑰,在我哥消失的半年后就枯萎了,也是赶巧了,就是那天我拨了我哥的第九百九十九通电话,好似象征着我俩最后的联系,断了。
我抚摸了这盆新买的玫瑰的花瓣,出去转转吧,我想,我得看看这个我以后生活的城市。
a市的冬天相较b市没有那么干燥寒冷。我裹着大衣在人行道上散步。沿途有发传单的男男女女,他们冲我叫:“美女,要看看吗?”“美女,了解一下吧。”
我摆手示意不需要了。撩了撩长发,它已经到我腰上了。
我走到一个桥上,看太阳慢慢落下,月亮快出来了吧。出神看着,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:“美女,能帮我们拍个照吗?”
我脑子里立马开始播放她见我第一面时说的第一句话:叔叔阿姨,小玉,你们好。
于春然。
她显然也还记得我,怔愣过后开口:“小玉?什么时候来a市了?”
我僵在原地,不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被我伤害过的女生。再见她,愧疚布满我全身。
我喃喃道:“对不起,对不起,春然姐。”
她慌忙在包里找东西,拿出一包纸给我:“别哭啊小玉,没关系的,都过去了。”
我摇头,伤害怎么能轻易过去。要是任何事都能过去,那我现如今为什么还要逃到这来。
她拉着我坐在一旁的凳子上,我才注意到,她旁边还跟了一个女生。
我疑惑的看她,春然姐说:“这是我女朋友,李清。”
女朋友?我目瞪口呆。
春然姐笑了,开玩笑道:“哈哈哈,你这什么表情,怎么,歧视我们啊?”
我连忙摇头:“伪娘歧视女同?”
说出来我们三个都扑哧笑了出声。
叙了会儿旧,她给我讲了她是如何来a市的,如何和李清认识的,我给她讲了我是什么时候毕业,什么时候来a市……讲了许多,独独都避开了那个人的名字。明明是两个因他而认识的人,再见却没有只言片语是因为他。
太阳彻底落下去了,我们该回家了。
告别时我心头涌出无限的悲怆,春然姐过得很好,我看起来好像也不错,手腕上的疤开始疼了,顺着皮下,它牵动我的心脏,抽疼。
风筝太远了,风筝断线了。
“春然姐,等等。”我喊住了她。
她叹了口气:“有兴趣和我喝杯咖啡吗?”
我们都知道,我们终究是要提到他的。
春然姐把一切都告诉我了。
当时我哥和她是假装的,我哥带她来应付我爸妈,她带我哥去应付她爸妈。
那天她从楼梯上摔下去后再醒来,我哥给她说了无数遍对不起,赔了a市一套房。他得替自己的弟弟赎罪。
“你哥对你挺好的。”讲完后,春然姐补了一句。我却早已泣不成声。
“小玉,我们都是见不到影子的人。”什么人见不到影子呢?在黑暗里的人见不到影子。
我错了,我又错了,我以为我能逃掉,但怎么可能呢?从爱上我哥的那一刻起,我就注定避无可避了。
哥,哥,这些年除了梦里和酒后,我都极力避免想起我哥,但现在,思念指数式的扩增,我想我哥了。文以风,我想你了。
春然姐拍了拍我的后背,把她的手机放在我的眼前:“他的联系方式。”
黑暗里又燃起新的烛火,文以风,我该怎么办?
我决定去“流浪”了。我想抱着我的吉他去看看这个世界,看了世界,再看看能不能看清自己。
那天后我把我哥新的联系方式背的滚瓜烂熟,但我没打算打过去,至少现在如此。
煎熬,被折磨了这么多年,我想,我需要静一静了。在思考我和我哥关系之前,我得先找到自己。
我没带太多东西,手机,吉他,我自己。我也没有什么目的地,我只管走,去看,看漫山遍野的花、看一望无际的草原、看汹涌澎湃的海……五彩缤纷的,深绿浅青,蔚蓝的……痛苦远了,呼吸、心跳近了,我近了。
我还有了一个癖好:买玫瑰。
每到一个地方,我都会买玫瑰。包成束的,单支的,含苞的,娇艳欲滴绽放的,我身上都满是玫瑰味。活泼的小孩跑过来跟我说:“哥哥你身上好香呀。”有时也会叫姐姐。
我在很多公园里弹唱过,欢乐的、悲情的、摇滚的,我最近喜欢摇滚的,蓝天、白云,自由,我快看到自由了。
我感到一种别样的畅快,这不同于我把对我哥的感情一股脑丢给他的那种禁断的、压抑而解气的畅快,我现在是平静的,周围是我不认识人,我是他们不认识的我。我可以是哥哥,是姐姐,是陌生人,是卖唱的,是音乐家,是灵魂歌者,是流浪的人……
享受,只要我想看,路上就全是风景。
我沿途挣的钱大多都打给我妈了,我知道她不缺这个,但我挣得钱,总是不一样的。我每个月也会跟我妈分享我的见闻,我笑着给她讲,她也笑着听。有一次我听到她在电话那边说:“以玉,你长大了。”
我长大了吗?我不知道,但我好像,找到我自己了。
我选了个草坪,抱着吉他打算进行我“流浪”生涯最后的弹唱。看完世界,找到自己,该回去生活了。
今天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,我看着围着我的路人们,选了首大家耳熟能详的歌。
我们一起合唱。有人跑调了,但谁在乎呢?唱吧,只管张开嘴唱,百年后谁会记得你?我和我哥,都会死。
我感受到了,孤独的幸福。
最后一曲结束,圆满两个字浮上脑海。我喜欢这个句号。
装好吉他,我要回旅馆了。
转身的那一刹那,我出现幻觉了。
我看到文以风了。除了我哥,世界都被虚化。
“小玉。”我听到他说。
……种子破土了,它真的在我身上活过来了。
“哥。”我听到我说。
风忽然变得很大,我分不清是气流破过我还是我穿过气流。我揽住我哥的脖子,踮起脚,吻了他。
我没再深入,他也没推开我,我们就这样在周围人的注视下,接吻。
不是幻觉,不是梦,是真的,热的文以风。
哥,哥,文以风,我好想你啊,好想好想你啊。
“乖乖,哥也想你。”
在我决定要回家的今天,文以风出现了。文以风,我现在觉得我不需要回家了,你在哪,哪就是家。
文以风,文以风,好爱你啊,我让自己冷静了两年,我们五年都没见过,我以为或许我可以放下你了,可再见到你我才知道,我这辈子都放不下你了。
“c2869。”我低声在他耳边说。
他抱住我了,重新吻上来,这次是强势的、掠夺的。
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,重要从嘴里吐了出来——文以风的手机号。
金风玉露再重逢,便胜却,人间无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