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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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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活在恐惧中,日復一日,夜復一夜。如果可以,他真的好想离开这里,父母们看不见他面具下的惊恐脸庞,执意认为他只不过是个沉默忧鬱又阴柔的孩子。谁懂他?其实没有人。

摊开课本,被涂得乱七八糟的扉页看不清印刷的油墨文字,他颤抖的手指抚过脆弱的纸张,紧接着落下的是满溢出的泪珠。

「如果活着这么累……那我……」

他咬咬牙,安静地抽出放在抽屉里的全新美工刀。紧闭的房门外是父母跟兄姊热闹的交谈声,隔着一扇门,世界是不一样的。

他闭了闭眼睛,缓慢推出锐利的刀锋并抵在瘦弱的手腕上,他感觉的到自己的脉搏鼓动,一跳一跳的提醒着他的生命。

「焕铭,出来吃水果喔。」母亲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起,他吓了一跳,美工刀落在地上。

「好……我来了。」

他微弱应声,捡起美工刀。就算这次没有成功,也还会有下次,对吧?

喀鏘一声,江初礿将装着早餐的盘子放到桌上。他坐上沙发,饲养的猫咪窜来他的脚边,磨着江初礿的裤管。他完全没有驱赶猫咪的打算,逕自拿起桌上的遥控便打开电视,在播报新闻的声音中进食早餐。

距离上次发生山难的事件已经过了一个礼拜,稀奇的是当消防人员找到他的时候他全身毫发无伤,仅有一些小擦伤而已。这些奇蹟令消防人员们嘖嘖称奇,毕竟江初礿是从极高距离的古道上直接摔落谷底,基本上不死也应该有骨折,但他完全没有。

江初礿安静地咬着早餐,只有他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些奇蹟。缀着翠绿宝石的项鍊从他颈间落下,那是山神送给他的礼物,能保护他及他所爱的人。江初礿轻抚着项鍊,感受着从宝石上传来的阵阵凉意。末了,他站起身体,将盘子收去洗手槽后便走去玄关穿鞋。

「小礿,你要出门了啊?」

略带惺忪的声音从楼梯口传出,江初礿回过头,看着猛打呵欠的江初日,「嗯,我去上课了。」

「路上小心……」

江初日又打了个呵欠,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。听说她最近有一堆报告要写,想必昨天又是挑灯夜战了吧?江初礿关上家门并跨过脚踏车,「今天回来后煮些东西给她喝好了。」他喃喃自语道。

当他被救出并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,他只看见病床旁初日熟睡的脸。她就那样趴着,微微蹙着眉,他并不想让姊姊担心自己,所以在初日醒过来之后他便刻意表现出自己精神很好的样子,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。

踩动脚踏车,江初礿往学校的方向前进。虽然新闻有报出山难的事情,但并没有明说受难者是谁,江初日也打电话请学校老师保密了,毕竟初礿实在不喜欢太过于显眼,尤其是摔下山谷却毫发无伤这件事。

老师们也颇守信用的,班上同学全都不知道受难者就是初礿,自顾自地讨论着那起山难奇蹟。江初礿安静的在位子上坐下,抬头便看见金发天使浮在自己上方,微微偏头看着自己。

「……怎么了?」江初礿低声问道。

天使摇摇头,下降自己的身体高度并坐在江初礿的桌沿。淡蓝色的裙襬正巧碰触着他的右手,顺着微微露出的白皙大腿能连结到曲线优美的小腿和赤足。江初礿避开眼睛,尽量不去注意茉奈,她歪了歪头,似乎不太理解人类的动作,但最终茉奈也没多说甚么。

江初礿将视线集中在摊开的课本上,接着注意到茉奈已经离开他的桌子了。他微微吁口气,一抬头便对上天使放大的姣好面孔。江初礿愣了愣,一个反射的用力向后靠,他猛眨眼睛看着眼前面露疑惑的天使,后者则缓慢地飘向他,异常仔细地盯着江初礿──或者该说是盯着他颈上的项鍊。

「……怎……怎么了?」江初礿勉强开口问道。

「要收好。」茉奈轻轻开口,将露出的项鍊塞进江初礿的衣领里,「不能丢掉。」

「喔……喔。」

看着天使直起身子,江初礿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。他隔着衣服轻抚鍊子,而茉奈慢吞吞地往外飞去,淡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同色的天空中。

「初礿,你在看甚么?」走过的同学问道,江初礿摇摇头,勾了勾嘴角,「……没甚么。」

抱着警戒的心,他安静地溜进教室,在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位子上坐下。有的同学注意到他却都淡漠的移开自己的视线,自顾自地跟好友谈天。赖焕铭微微吐了口气,从书包中拿出铅笔盒跟课本。

异样的深褐色物体快速从他抽屉中窜,出赖焕铭愣了愣,错愕地向后跳开。

「哇啊!」他惨叫,往后撞上了墙。被拍落在地的生物开始四处爬窜,惹来一阵惊叫。

「小强!」

「快打死啊!」

在女孩子的尖叫下,终于有人拿着扫把拍死乱跑的小强。等到骚动过去了其他人才恢復到之前聊天的模样,只是内容全变了调。

「刚刚那隻是从哪里跑出来的?」

「赖焕铭的位子吧,他先尖叫的。」

「真噁心,超大隻的欸!」

「对啊……」

同学们的声音不大却都清楚传进赖焕铭的耳里,他垂下眼睛,将推歪的椅子扶正并坐回位子上,只有他清楚是怎么回事。原本昨天已经整理乾净的抽屉经过一晚又变得乱七八糟了,课本上不只被画了奇怪的涂鸦,甚至有几页被割破,还有些不堪入目的字眼。

赖焕铭抬起头看着在教室的其他同学,没人对上他的视线,就算对上了投来的也是嫌恶的眼光。他闭了闭眼睛,低下头去不再注视着教室里的其他人。

下课鐘响,江初礿伸了个懒腰并活动了下筋骨,推开椅子,他站起身体。走廊上吵吵闹闹的,不少学生都倚着栏杆聊天,江初礿擦过几个人来到厕所前,只见几个同学又笑又闹得从门口衝出来,他狐疑地望着他们,接着他走进厕所。

「开门……」

微弱的声音传出,江初礿愣了愣,他四处张望着寻找声音来源,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一间紧闭的厕所前面。只有他看的见从缝隙中隐隐漫出的淡蓝色悲伤,江初礿欺身上前,才发现门被一把螺丝起子以奇异的方式卡住。

「拔不出来……」

他低语,用力扭着螺丝起子。门内的人似乎察觉到江初礿的存在,开始敲门,「拜託帮我开门……」

「等一下……」

江初礿安抚着门内慌张的声音,使尽力气扭着螺丝起子。终于起子稍微松动了下,一隻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加入扭拔螺丝起子的行列,江初礿抬起头,只见茉奈飘在他身边,雪白的脸颊浮起一层使力的红晕。

叩喀一声,螺丝起子被拔了出来,江初礿踉蹌了下,幸好茉奈在他后面接住了他没让人直接摔到地上。门晃了几下,接着被打开来,一名男同学摇摇晃晃地走出来,接着软坐在地。

「欸,没事吧?」江初礿赶忙上前,对方仍坐在地上,眼角掛着泪痕,「你还好吗?」

「……嗯……我没事……谢谢你……」

他低声说道,接着吃力地站了起来,江初礿本来想上前扶住他,但看着对方勉强却坚持的身影,他终究没有上前去帮忙。

看着人慢慢离开,江初礿皱了皱眉。他碰到了……碰到那团淡蓝色的氛围,触感很奇怪,像滑溜抓不住的果冻又像阳光一照就散的白雾,总之很诡异就是了。

「碰到了?」

茉奈的声音传来,江初礿点点头,盯着自己的手掌心。茉奈低吟了几声,赤足一蹬便飞走了,江初礿顿了顿,接着瞄了下时间。

「糟糕,快来不及了。」

那一整天他都过得胆战心惊,见他出现在教室门口,同学们没有说甚么话,只有几个微微瞪大眼睛,好似不相信他能从那被螺丝起子卡住的厕所中逃脱。赖焕铭早已把掛在眼角的泪擦掉了,他安静在位子上坐下,然后摊开惨不忍睹的课本。

那是第几次了?他不知道也不晓得。是从甚么时候开始?好像是上了高中以后才出现这种状况的吧?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甚么都没说,只静静地抚去所有伤害,假装甚么事情都没发生过。

然后状况越演越激烈,先是他放在抽屉的课本不知不觉地消失,最后在资源回收桶找到;再来是明明收拾好的桌面隔天一早来却发现上面布满灰尘和粉笔灰;放在桌上的铅笔盒经过一个下课竟全数不见,害的他只能开口向坐在前面的同学借笔,还被赏了一记白眼;上体育课时也是运好好的球会莫名其妙砸到他身上,排球发球时也总发中他的后脑勺,之前射标枪时也差点被标枪刺中,幸好有躲开只受了点皮肉伤,而出手的人却宣称他们不知道或不小心。

他觉得很累,这种事情不只发生一次,甚至还有越演越烈的倾向。他也想告诉父母,但双亲的注意力却始终放在品学兼优的兄姊上,就连最亲密的兄姊也都疏远他,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

「……抱歉……」

揹着书包的他不小心擦撞到同学,他低声道了歉,走远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抹上红色顏料。赖焕铭甚么也没做,不去擦掉顏料也没说甚么,就这样揹着书包慢慢往前走。

「恨吗?」

清脆的女声响起,赖焕铭抬起头,四周只有他一个人,那么声音是哪来的?「你怨恨吗?」

他仰起头,看着坐在树上的蓝衣女子。微风吹起她麦金色的长发衬出了那双土耳其玉色的深邃眼睛,女孩动也不动,只是俯着头看他。

「……你……」

一隻手拍上赖焕铭的肩膀,他回过头,只见一名从未见过的男孩带着微笑看他,同时从他背后撕下甚么东西。

「这个,」他把撕下来的东西递给赖焕铭,「黏在你背上的。」

「……谢谢。」

接过纸,张赖焕铭低声道了谢。金发女孩早已不知去向,但他并没有多加在意。转过身体,他慢慢地朝家的方向前进,他知道纸上写了些甚么,但他始终没有勇气去看。赖焕铭将纸张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,加快回家的速度。

江初礿一直没有离开,他目送着赖焕铭直到人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回过头,看着飘在自己身后的天使。

茉奈眨了眨土耳其玉色的眼睛,毫无表情的清丽面庞上浮起淡淡的悲哀。

「是他吗?」

江初礿问道,天使点点头,看着散落在原地的零星淡蓝色悲伤碎片。那些氛围原先都是一体的像果冻一样,但到了后期会逐渐脆化成现在这种碎片。当所有的悲伤气氛全碎掉的时候被缠绕者会陷入重度忧鬱,严重的甚至有伤害自己的倾向。这种氛围的演化时间非常不定,像张哲海就是在短时间内快速脆裂,最后才造成跳楼自杀的悲剧。

望着眼前完全不明白严重性的男孩,茉奈犹豫着该不该开口,但最后她还是闭上了嘴,轻轻离身飞去。

扔下书包,赖焕铭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。他的母亲早就习以为常,完全不会来关心孩子平时在学校里的状况,她认为三个孩子都一样,人际关係总保持得很好。

拉起窗帘,赖焕铭横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掌,他从裤子口袋中掏出被揉烂的纸,然后一把扔进垃圾桶。想也知道纸上写了些甚么,他根本不愿意看。

坐起身体,赖焕铭摸上床头柜碰到冰冷的美工刀,他一直都把刀子放在这里,没有人知道。拿出崭新的美工刀,赖焕铭轻轻推出锐利的刀片,尝试性的抵上左手腕,稍微施点力便可感觉到刀片陷进皮肤里,只要轻轻一划就会流出殷红的鲜血,用力一点就可以割破动脉,然后完整的死去。

只要死了就不会再被欺负,对吧?

空旷的房间内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大的响亮,像是能穿透紧闭的门扉传进外头的母亲耳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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